鬱離深深地看著她,也不問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說道:“阿奶,如果小妹有個三長
兩短,你便給她償命。”
聽到這話,鬱老爺子終於忍不住,厲喝一聲:“鬱離!”
鬱離並不怕他,幽幽地看著他。
鬱老爺子剛攢起的怒氣就這麼消散了,他定了定神,說道:“這事確實是你阿奶的錯,但她不是故意的。而且,曆來也沒有讓長輩給一個小輩償命的道理,這事若是傳出去,隻怕官府那邊要捉你去坐牢,甚至還會連累你爹娘、妹妹和傅家那邊,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他知道鬱離是個瘋癲的,做起事來不管不顧,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懼。
但她再瘋,也要顧忌一下她的父母妹妹和夫家吧?
鬱老爺子隻希望她能理智一點,不要真的做出讓老婆子償命的事。
鬱離沉默了下,說道:“你說得對。”
所以她絕對不會讓人捉到把柄,這樣就不會連累到他們。
這世間的意外多得是,她保證鬱老太太屆時也會發生點什麼意外。
鬱老爺子不知道她心裡所想,還以為自己說動她,心裡甚至還生出了些高興的情緒,覺得這孫女也沒有那麼瘋。
當然,他知道事情還沒有解決。
鬱老爺子為了打消她償命的念頭,繼續說:“這次珠娘磕傷腦袋,確實是你阿奶的不是,我們會補償珠娘的。”
至於怎麼補償,當然是給銀子。
鬱老爺子很舍不得銀子,可是要是不出點血,隻怕鬱離不會善罷甘休,萬一鬱珠真的沒了,她激憤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如此不如先穩住她。
鬱離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
等她離開後,一直僵硬地站在那裡的鬱老太太腿一軟,癱坐在地。
明明這初秋的天氣悶熱無比,她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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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後,馮大郎終於帶著大夫來到村裡。
村口那邊的樹下還有納涼說話的村人,見大夫和馮大郎朝鬱家而去,又議論起來,都在說大夫能不能救鬱珠之類的。
現下鬱珠的受傷這事已成為村裡人最關心的話題。
大夫來到鬱家二房所在的西屋,先是給鬱珠查看傷勢。
看到她後腦勺的那血窟窿時,大夫倒抽了口氣,吃驚道:“咋會磕得這麼嚴重?”
眾人都沒說話,柳氏又忍不住嗚咽地哭起來,鬱金和鬱銀死死地咬著嘴,眼淚已經糊滿了臉。
鬱老二也痛苦地看著正在受苦的小女兒,雙手握緊,青筋畢露。
馮嬸子還沒走,仍守在這邊,聽到大夫的話,心頭發涼。
不會救不回來了吧?
隻有鬱離麵色平靜,一雙眼睛幽幽冷冷的,她的臉龐在燈火中忽明忽暗。
雖然看不出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膽寒。
大夫查看過傷勢後,給鬱珠處理腦袋上的傷。
先前馮嬸子隻是粗糙地止血,不敢再做什麼,主要是那血窟窿著實可怕,她怕自己弄不好讓鬱珠的傷勢更重,還是等大夫過來處理。
大夫處理完鬱珠的傷,給她上了藥,然後取出幾副藥,讓鬱家人去煎藥。
這藥是他從馮大郎那裡得知鬱珠磕傷了腦袋後,在藥鋪抓的,省得他們還要來回跑,耽擱了時間。
鬱金馬上拿藥去灶房那邊熬藥。
很快西屋這邊就飄起一股濃鬱的藥味兒。
接著大夫告訴他們一些注意事項。
床邊的柳氏沙啞地問:“大夫,我女兒什麼時候能醒?”
大夫不敢保證,隻道看病人的情況,畢竟人的腦袋是很脆弱的,都磕出了個血窟窿,連他也不敢說她什麼時候能醒,隻能聽天由命了。
雖然大夫說得很委婉,在場的人哪裡聽不出來。
柳氏傷心欲絕,握著鬱珠的手,趴在床上嗚咽地哭出聲,鬱銀淚流滿麵。
鬱老二也哽咽出聲。
大夫暗暗搖頭,這樣的事他見多了,生老病死和意外是常見之事,有時候就算是醫者也是無能為力。
交待完要注意的事後,大夫便準備離開。
他對病人家屬說:“先給病人喝幾副藥,喝完後若是不醒,我再過來瞧瞧。”
大夫在心裡歎氣,以那小姑娘的傷勢,除非有奇跡出現,不然或許就會這麼一直昏睡著,然後在睡夢中死去。
還那麼小呢,實在可憐。
門口處候著的馮大郎送大夫回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夜路不好走,幸好馮大郎去縣城時,遇到路過的王艄公,是坐王艄公的船去縣城的,方才能這麼快將大夫請回來。
先前他提前和王艄公說了一句,王艄公得知鬱家出了事,很上心地表示要幫忙,說願意送他們一程。
馮嬸子對兒子道:“你送大夫回縣城時,自己也要小心些,平安回來。”
想到有王艄公的船接送,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倒也放心幾分。
鬱銀跟著出來,遞了一兩銀子給馮大郎,輕聲說:“大郎哥,麻煩您送大夫回去,順便幫我們結了藥錢,如果錢不夠和我說,我補給你……”
馮大郎也不和她客氣,見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腫了,想安慰又嘴拙,實在說不出什麼,隻好撓了撓腦袋,趕緊送大夫離開。
不久後,馮嬸
子也離開,隻剩下二房的人。
屋子裡的氣氛實在沉悶,加上屋裡太窄,擠不下這麼多人,轉個身都困難,鬱銀便勸說鬱老二夫妻去歇息。
“爹、娘,太晚了,你們先去歇息,等小妹醒來,我們會告訴你們的。”
柳氏不願意離開,看到小女兒現在這模樣,她哪裡有什麼心思休息。
最後還是鬱離開口讓他們離開。
她道:“你們回去吧,留在這裡也沒用。”
這話說得太犀利,也太傷人,鬱老二夫妻都有些受傷,想說什麼,看她平靜幽冷的臉龐,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黯然離開。
鬱離坐在床前守著,一直盯著鬱珠灰敗的臉。
等鬱金煎好藥,她看著鬱金姐妹倆一起細心地給昏迷中的鬱珠喂藥。
她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看看喂藥的鬱金、鬱銀,又看昏迷中困難地被迫吞咽著藥汁的鬱珠。
人一直都是很脆弱的生物。
末世突然降臨,人類差點滅絕,直到末世三十年後,人類努力發展科技,培養出基因戰士,方才扭轉局麵,讓人類的火種得以延續。
和瀕臨毀滅的末世不同,這個世界很安全,沒有汙染物,也沒有異種。
能威脅人類生命的,除了天災就是人禍,而且殺傷力都有限,不會讓人類有步入滅絕的危機。
可是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實在太低了,連消炎藥都沒有,一個小小的感冒就能要人命,一個瘟疫就能殺死一城之人。
像這樣的磕傷,如果是在末世,不過一個修複儀就能治好。
然而在這裡,它會直接要人命,讓人永遠可能都醒不來。
夜漸漸地深了。
鬱離仍是坐在床邊,身姿筆直,一動不動。
和她一起坐著的還有鬱金、鬱銀姐妹倆,她們同樣無心睡眠,默默地坐在那裡,盯著鬱珠的臉發呆。
“大姐,小妹一定會沒事的,是吧?”
突然,鬱金沙啞地問。
在這安靜的夜晚,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門外的鬱老二夫妻也聽到了,他們痛苦地捂住眼,默默地流淚。
雖然鬱離將他們趕走,可他們哪裡睡得著,便來門口守著,坐在女兒們的房門前,陪著她們。
鬱離的聲音響起:“會的。”
她的語氣很平靜,如同每一次,不管她做什麼,她都是如此平靜。
聽在鬱金姐妹耳裡,卻又是如此的讓她們安心。
鬱家人守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時,不知不覺間睡過去。
在所有人都睡著時,鬱離慢吞吞地起身。
她伸手握住床上鬱珠的手,隻覺得心口在發燙,腦海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腦仁一陣陣地抽疼。
但她忍住了這股疼痛,任由它越來越劇烈,在腦仁中激蕩不休。
她一直都是個極擅長忍耐痛苦的人,然而這一次,她疼痛到手指都克製不住地發顫。
此時她心裡有一股強烈的意念。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有什麼辦法能救她的妹妹呢?
原主離開了,將“她”的身體交給自己,“她”最掛心的妹妹們,她自然也要幫“她”好好地照顧她們。
她得到原主自動贈予的身體,讓她得以在這個世界活下來,重活一次,便要承擔起這具身體的責任。
這是她的責任。
鬱離忍著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劇烈疼痛,忍到最後,抿緊的嘴唇已經溢出了血絲,血水滴落在衣襟上。
但她沒有吭一聲。
她握著鬱珠的手很輕柔,神色平靜。
終於,轟的一下,體內有什麼東西破繭而出,那股劇烈的疼痛瞬間被舒適的清涼所取代,身體輕飄飄的,所有的沉重和暈眩都一一消失。
那困擾了她兩個多月的所有負麵狀態,也在這一刻消散。
鬱離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神智無比的清明。
體內有一股力量湧起,極為細微,如同一條快要乾枯的溪流,卻也昭示著它的存在。
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鬱離雙眼亮如辰星。
如果此時有人醒來,定會看到她眸心深處一閃而逝的綠芒。
鬱離毫不猶豫地將體內的那股細流般的力量朝鬱珠體內輸送過去。
她知道,自己的覺醒期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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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時,守在門口處的鬱老二突然驚醒,他猛地站起,身下的凳子被他帶得倒下。
這動靜驚醒了所有的人。
屋子裡,鬱金和鬱銀醒來時,有片刻的迷茫,爾後想到什麼,飛快地轉頭看向床上,發現鬱珠沒醒時,她們一臉失望,然後見到鬱離正握著鬱珠的手。
“大姐,你沒睡?”鬱金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