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上午散朝後,天順帝滿臉不耐煩地回到文淵閣。
自從曹奸正法後,這都快半個月了,天天上朝就是滿朝堂吵吵,爭議來爭議去,都是有關大臣脅從與勾連之事,彼此推諉攻訐,撕咬出的人越來越多,真假間雜,幾乎出動所有的錦衣衛、監察院去調查這件事,連甘、涼二州的戰事都排到後邊了,實在令人煩不勝煩。
剛坐定不久,接替祿杲、成為新一任錦衣衛指揮使的門達,就帶著他手下的一個千戶郭代,走進文淵閣。他是過來彙報對原錦衣衛指揮使袁彬的審訓情況的,郭代乃是袁彬犯罪的一個證人。
據郭代說,先前查出來的袁彬續弦的繼父詐騙案子,其實袁彬才是幕後的主謀,並且袁彬不止一次這麼替嶽家撐腰胡作非為了。他還不滿足於皇帝給他劃出的住宅地片,強行把鄰居家的地也給霸占,等修好房子必定是逾越規製的;此外唆使家奴霸占有夫之婦,至使人家夫妻、母子彆離。短短三、四個月,就暴露出袁彬其人,惡在隱處,偽善藏奸,實乃最可怕的一個隱憂,不重重懲罰這麼一個偽君子,恐怕後患無窮。
話說早在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正統帝——也就是當今的天順皇帝朱祁鎮在土木堡之變中,被也先俘擄,當時袁彬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世襲錦衣衛校尉,他也一起被也先俘擄。在做俘擄的那段日子,袁彬憑借機智過人與忠肝義膽,無數次智鬥也先,懲戒叛徒喜寧公公,回護朱祁鎮,一直精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這段患難與共的陪伴,是朱祁鎮在任何彆的臣子身上不曾體驗過的,此後也絕不可能再有。
直到朱祁鎮被也先送回大明,在被弟弟朱祁鈺幽禁八年後,通過南宮複辟重新上台,朱祁鎮感念袁彬這個患難相護的臣子,委任他為錦衣衛指揮使。卻不料皇帝的感念與深情猶如蜻蜓點水,不久之後,因袁彬不肯與曹吉祥、石亨、祿杲,門達之流狼狽為奸、構陷忠良,反被這些奸侫厭棄,羅織罪名、製造事端投入昭獄。
天順帝未必不知道袁彬的忠義正直,但做為皇帝的他,用人不是看忠奸,而隻看用起來是否順手,何況設立錦衣衛的目的,就是肯為他做任何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要的是絕對服從者和執行者,而不是一個辨忠奸,理是非的錦衣衛首領,這絕非他保留錦衣衛的本意。
這些題外話不多說,卻說聽了門達的報告,天順帝心氣兒更不順了。
袁彬,是天順帝本身不多的真摯感情中,真心想要付出些許的一個人,他是很想保下來這個人,但門達卻幾次三番彙報袁彬諸多罪狀,更甚者,還查出了其暗中與曹吉祥往來勾結的信件。這件事已經在朝堂上過了明路,若是輕輕放下,其他逆黨又作何處置?可若是拿袁彬開刀,又實非他所願。左右為難之下,免不了心浮氣燥起來。…。。
一旁侍奉著的崔傳銘,察覺到了文淵閣中緊張的氣氛,嚇得大氣兒都不敢喘,又一想,每天天順帝隻要一聽到有關隆慶侯的消息,馬上就能展顏歡笑,此刻皇帝不虞,正好可以給他讀一段錦衣衛上報的隆慶侯趣事。
於是,他挑出那張報告展開就讀起來。
崔傳銘自己萬萬沒想到,他這一自作聰明,倒弄巧成拙了。這張關於隆慶侯的報告,並未寫什麼有趣的事,反倒寫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原來那個所謂隆慶侯府的王大,竟然是四個月前從大學士王文家走脫的欽犯王守正!他和他那被夫家休棄的妹妹王琳琅,一直藏匿在戶部清吏司路雲章府上!
崔傳銘讀到一半就驚出一身冷汗,可又不敢不念下去,便偷眼去瞧天順帝——隆慶侯這回可真玩脫了,皇帝弄死他還不跟撚死一隻螞蟻一般嗎?
誰知道天順帝聽崔傳銘念完報告的前半段,良久不出聲,也不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