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加諾站在灰白霧氣的邊緣,不敢再往前半步進入那座死寂的特裡爾、那個被毀滅的世界。
他一向謹遵教宗冕下的叮囑。
這也是他發自內心的選擇。
他和往常一樣,依舊藏於灰白霧氣內,又害怕又好奇地觀察著噩夢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一棟坍塌建築後轉出來一道身影。
那是一頭腳步輕盈的野鹿,它歡快地啃食著綠色植物們結出的新鮮果實。
這看起來相當正常,就像某些城鎮被人類放棄後,很快就被大自然回收了一樣。
可是,盧加諾卻看到,那頭野鹿一邊吃,一邊從腹部掉下了一塊塊血肉,不,那不是血肉,是血淋淋的幼鹿,剛出生的幼鹿。
幼鹿們很快站起,簇擁著母親,吸食它的奶水。
隻是一兩分鐘的時間,一個規模不小的鹿群誕生了。
它們繞行至幾棟坍塌建築的背後,消失在了盧加諾的視線內。
盧加諾對這樣的場景一點也不陌生,近一年來,他在噩夢裡見到了太多類似的孕育和新生,已經從震驚、茫然、恐懼、惡心發展到了麻木。
可即使有如此多如此頻繁的孕育和新生,噩夢中的特裡爾還是一片死寂,隻偶爾有些許聲響傳出。
那些新生的動物似乎很快就不見了。
盧加諾想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返回霧氣更為濃鬱的地方,免得又看見更為驚悚的畫麵和場景。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他的噩夢,每場都會有新的恐懼事物出現,讓他內心的不安逐漸加重,否則僅是死寂的、緋紅的特裡爾和以可怕方式頻繁孕育、誕下胎兒的野生動物,不足以讓他日漸崩潰,害怕不減——一幕場景和一件事情若日複一日地呈現,且未對目睹者造成直接的傷害,目睹者後續大概率是麻木,而不是每天都惴惴不安。
盧加諾還是沒能遵從心的選擇離開灰霧邊緣,或者說,他內心更渴望留在這裡,繼續觀察噩夢中的特裡爾,希望能找出持續做噩夢的根源。
某些時候,他甚至覺得,看著這樣場景的自己才有真正活著的感覺。
看著看著,盧加諾目光突然凝固。
坍塌街道的儘頭,走過來五道身影。
人類的身影!
那五道身影像是半融入了黑夜,未被緋紅的月光照亮,顯得頗為陰暗,不夠清晰。
為首者是穿著棕色薄風衣、彆著黃金胸針的男子,金發、金眉、金須,手裡提著把純淨陽光凝成般的直劍。
他的背後,兩名套著繡金線白袍的男子抬著一具人類的屍體。
另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地警戒著。
盧加諾睜大了眼睛,試圖看清楚這幾道身影的確切長相,看清楚被抬著的那具屍體長什麼樣子。
不知為什麼,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屍體臉上。
隨著那五道身影越來越靠近灰白的霧氣,屍體的臉孔終於清晰地映入了盧加諾的眼眸。
那屍體五官端正,濃眉大眼,儼然便是盧加諾自己!
盧加諾的瞳孔瞬間放大,本能地連連倒退,撲通一聲跌坐於地: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我的屍體?
我明明還活得好好的!
盧加諾將雙手撐在沁出水色的石板上,彈簧一樣重新站起。
他又跑回了灰霧邊緣,他想再確認一下那具屍體是不是真和自己一模一樣!
可惜,那五個人已經改變了方向,往灰霧的另外一頭走去,隻給盧加諾留下藏於黑暗般的模糊背影。
…………
抬著“屍體”的一名“永恒烈陽”教會神職人員對走在前方的昂古萊姆.德.弗朗索瓦道:
“執事,這家夥的身體已經無意識地跑出保護區上百次了,每次都需要我們去回收,避免它與異常接觸,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淨化掉?他還是‘耕種者’途徑的序列5‘德魯伊’!”
“是啊,這可是高危的非凡者。”另一名抬“屍體”的神職人員附和著說道。
昂古萊姆看了手下的隊員一眼:
“他是病教的大主教。”
“病教的大主教怎麼了?病教就不能換一個大主教嗎?這種高危非凡者就適合變成非凡特性,被封印起來。”最早說話的神職人員歐魯爾安對需要離開保護區,深入廢墟界,回收某些人亂走的身體這件事情相當不滿。
這非常危險。
那些高危非凡者的生命是生命,我們的就不是?
昂古萊姆平靜地解釋道:
“上麵說,他還有用處。”
歐魯爾安聞言,不再爭辯這件事情。
他忍不住抬起腦袋,望向半空。
緋紅的月光妖異又明亮,讓群星都顯得黯淡,但紅月本身卻不見了蹤影。
“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歐魯爾安茫然又痛苦地低語了起來。
這個問題每天都有人在問,那些需要進入廢墟界解決問題、從而知曉保護區真相的非凡者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語就是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