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2 / 2)

“你在下水道看見科林了嗎?”賽亞還是沒憋住,問得直白,“他還有可能活著嗎?”

桑覺半天沒說話。

他確實沒看見科林,可那種情況下,如果不是有007指路,他也未必跑得出來。

“我沒看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

賽亞長吐一口氣,仰了下頭。

雖然是早有預料的結果,可心裡還是難受得厲害,他和科林是同期,一起考進監管局,一起進入軍隊,滿打滿算已經十二年了。

“我……”賽亞握拳抵了下唇,眼眶慢慢紅了,“你吃點東西,餓了就再睡會兒,我先走了。”

桑覺聽著賽亞的腳步遠去,才從寬大的外套裡伸出爪子,悄悄捏住三明治袋子,嗖得一下藏到身前。

吃完東西,桑覺舒服多了。

他試圖離開桌子,但身上酸痛的厲害,跟被人打過一頓似的,隨便一動都扯得疼。

好不容易穿上清爽乾淨的衣服,霍延己掐著點似的走進來。

“彆躲。”霍延己淡道,“我很快就走。”

“接下來一直到天亮你都不用見到我,所以彆亂跑,你的肌肉筋膜拉傷很嚴重,累了就睡會兒,等住宿安排下來,會有人帶你去我房間。”

桑覺終於說話了:“為什麼我要去你的房間?”

“因為乾淨無汙染的住宿環境有限,都是兩人一間。”霍延己語氣淡淡,“你想和誰住?”

科林。

桑覺差點脫口而出。

可科林也許已經被下水道的大火燒成灰燼了,桑覺低下腦袋——幸好,他還沒有來得及和科林交朋友,不然他就又失去一個朋友了。

不是朋友,就談不上失去。

一隻手落在他的頭頂,很輕地揉了下,便吝嗇地收了回去。

霍延己就要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很輕的疑問:“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為什麼要那麼凶我?”

霍延己步伐一頓。

或許霍延己是桑覺的朋友,但軍隊中將不是,監管者最高執行官也不是——肩上的責任高於一切。

桑覺沒等到回答,他目送著霍延己的背影遠去,不消一會兒,外麵就傳來冰冷的命令:“清消開始。”

“是!”

簾子外的人類氣息瞬間少了一半。

桑覺很快明白什麼是“清消”了——寂靜的街道漸漸響起槍聲,本已被暴雨衝散的血腥氣再次升起。

他想了想,問007:“我是怎麼變回人類的?”

“您在石橋下昏迷過去,或許是嗅到霍中將的氣息,在他接近之前及時變回了人類的樣子。”

“我昏迷了嗎?”

007:“是的。”

桑覺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止是胳膊,全身上下,甚至是手指腳趾都透著酸澀——或許是因為綠色黏菌的基因序列與他本身差異太大,所以演變後付出的代價也更大。

他問起最關心的問題:“飛行器怎麼樣了?”

“行器的動力裝置與推進結構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修複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已和飛行器主機取得了遠程連接權限,就算您回到主城,飛行器也可以繼續自我修繕。”

那就好。

博士還在母星等他回家。

今晚的雨太大,烏雲也很沉,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桑覺拖著酸痛的身體坐在窗邊看雨,過了會兒,身後傳來聽到一陣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這是今晚第三個來問他科林行蹤的人了,或許還會有更多。

知道桑覺醒了,風塵仆仆的衛藍趕了回來:“你怎麼樣?”

桑覺歪頭:“我還好。”

衛藍很漂亮,比桑覺見過的所有人都漂亮,像個精靈。

但她的氣場太銳利,掩去了五官的精致。

衛藍似乎不喜歡在彆人麵前表現出虛弱的樣子,即便桑覺已經嗅到濃濃的疲憊氣息,她麵上依舊從容乾練。

桑覺說:“你需要休息。”

衛藍搖頭:“我沒事,坐會兒就好。”

桑覺抱著腿,下巴搭在膝蓋中間,疑問道:“你不想問我科林的情況嗎?”

“我不是你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言下之意,如果桑覺知道科林的行蹤,根本不需要她再問一遍。

桑覺暗暗想,可你還是來了。

為什麼呢?

“我來是想親自確認一下,科林上校——他死了嗎?”

衛藍沒有哭,眼眶也沒有紅,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她的心在下雨。

桑覺聽見了。

他第一次有些明白,為什麼人類都恐懼死亡。

甚至有時候,人類恐懼他人的死亡,更勝於自己的死亡。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留在監管局的幸存者們慢慢開始抱怨:“都檢查完了,怎麼還不放我們走?”

“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要麼站著要麼坐地上,我這把老腰怎麼受得了,誒。”

“喂!還要在這鬼地方擠多久?”

“你們收斂點吧,沒聽見外麵的槍聲嗎?殺著人呢。”

“誒……這次帶隊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將,還是監管者最高執行官呢,聽說死在他手上的人沒有上萬也有大千,而且他對清消標準特彆嚴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間房子出來……”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的出口,那裡的男人已經苦苦央求了一個小時:“我老婆還在外麵!你們讓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證一找到就和她回來——”

麵無表情的監管者們像一尊尊機器:“清消期間禁止在外遊蕩,請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來,赤紅著眼哀求:“算我求求你們,拜托了!隻要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我一定帶著她回來!”

監管者無動於衷,沒有放行:“請你配合。”

注意到這一幕的居民開始竊竊私語:“真狠心啊……輪到他們自己家人的時候還能這麼冷靜嗎?”

“他們沒有心,你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麼訓練出來的啊……有些人都還有理智,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下手。”

嘈雜的抱怨止於監管者們突如其來的敬語:“長官!”

霍延己來了。

眾人瞬間消聲,遠遠就能看見霍延己風衣外套上深一塊淺一塊的顏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來的還有常年駐紮七區的林書易司令。

雖然年紀大了一輪,軍銜也高一級,但林書易看起來並不古板嚴厲:“我怎麼記得你從來都是槍不離手的,今天怎麼沒見你的配槍?”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丟了。”

桑覺連衣服都沒帶出下水道,自然也沒能帶出霍延己的槍。

林書易詭異一頓:“那人還好吧?”

挺好,就是他還沒提槍的事,小東西已經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說一句就要哭給他看。

滴滴兩聲,霍延己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他按下接聽,那邊傳來希爾的聲音:“你讓我幫忙注意的老卡爾半小時前離世了。”

霍延己腳步一頓:“離世?”

比起離世,研究員更常用‘失序’來形容感染者的狀態。

“是的。”希爾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在沒有失序,沒有出現畸變特征,也沒人擊殺的情況下自然離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爾先生死之後的半小時裡,屍體陸續長出了十來顆靈芝。”

霍延己驀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覺和他說的那個夢。

當時的桑覺說,‘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株靈芝,長在土裡,怎麼都動不了,你不僅沒有認出我,還想把我摘回去煲湯’。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