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感染者總要解決的。”頭暈,桑覺說話也變得輕輕慢慢,“在沒有監管者的情況下,你們遇到被感染的人,難道就放任不管,就不開槍了嗎?”
“誰知道呢。”包滄笑了笑,“殺掉怪物簡單,殺人卻很難沒有心理負擔,哪怕是一個已經被感染的人。所以大家才會憤怒,監管者的槍口生來就是對準同胞的,個個都和殺人機器似的,一點感情沒有。”
桑覺揉揉發燙的臉:“那不是應該更感激嗎,為什麼還要憤怒責罵?”
包滄:“?”
“你說殺人會有負擔,監管者的存在剛好避免了你們有這種負擔呀。”
包滄一愣。
桑覺總是說‘你們’,好像把自己剝奪在外了。
可也許正是遊離在外,才能一眼看出當局者永遠想不明白的問題。
“你這個說法讓我很難反駁。”包滄把煙掐了,笑了笑,“不過有憤怒,是好事。”
桑覺聽不懂,他現在很不舒服。
他決定送客了:“你走吧,我想睡覺了。”
對著桑覺這張臉,被趕了也生不起氣。
包滄起身笑了笑:“我也確實該走了,以後可能沒機會再見……希望我們都能好好活到壽終正寢。”
他掀開簾子,腳步聲逐漸遠去。
桑覺抱住膝蓋,人類真的是很怕死的生物。就算告彆,說的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也許是人類的生命太脆弱,就像老卡爾和科林。
桑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悶,他擦擦額頭的汗,猶豫地給霍延己撥了個通訊。
那邊很快接通,背景音裡還有陣陣嘈雜的槍響:“桑覺?”
桑覺嗯了聲:“老卡爾死了。”
“我已經知道了。”
桑覺哦了聲。
“還有其他事嗎?”
“包滄大叔剛剛來了,還聊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
霍延己的聲音一頓,誤會了:“他想和你……交朋友?”
“沒有。”桑覺說,“他給安德找了很多罵人的理由。”
“那就彆理他,保持距離。”
“嗯,我讓他走了。”桑覺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生氣了?”
“還是有點生氣,但你是我最好,”桑覺頭暈了下,慢吞吞地說,“——最好看的朋友,有個成語怎麼說的……事不過三,這次就先原諒你了。”
霍延己凶他也不完全是錯的,畢竟他確實不是人。
“事不過三?”霍延己抓住漏洞,淡道,“這麼說,我還可以再凶兩次?”
“……”
這個邏輯好像沒問題,但又好像有點問題。
腦門越來越燙,桑覺昏昏沉沉的,胡言亂語道:“再凶我,我就去找新的王子,不要你了……”
“……王子?”
桑覺意識不清地嘟囔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好燙,我的腦漿要被燒開了,身上好酸,哪裡都酸,胳膊和尾巴都抬不起來,肚子也好餓。”
尾巴?
霍延己驟然一頓,話還沒出口,就聽到桑覺那邊傳來沉悶的一聲:“砰咚——”
像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一陣風吹來,桑覺渾身舒暢。
他想展開翅膀,翹起尾巴,露出惡龍的犄角,卻發現身體不能動了。
他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但應該很矮很矮,矮到周圍野花的花瓣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隻龐然大物降落在麵前,遮去了所有陽光。
他努力抬頭去看——原來是隻惡龍,一隻威風凜凜,全身都被冰冷鱗片包裹的惡龍。
惡龍叼起了他,飛向高空,卻又突然半途鬆口……
“哈——”
失重的心悸感讓桑覺驚醒了。
他想起來了。
惡龍才是他消化掉的第一個物種基因……後來他才被研究員米莉帶回實驗室,然後吃掉了米莉孩子的基因,以人類嬰兒的形態長大。
可無論他怎麼叫媽媽,米莉博士都對他那樣惡劣。
所以六歲那年的‘意外’之後,他不想再做人了,才能在沒有消化任何基因的情況下,分化成一隻惡龍。
他的本體真的不是一隻惡龍。
那他真實的本體到底是什麼呢?
桑覺有點苦惱……想得頭疼。
頭確實疼。
桑覺摸摸疼的地方,嚇得一驚——他怎麼頭上長包了!
“醒了?”
窗外依舊大雨磅礴,霍延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就在幾米之外。
他這會兒的形象並不完美,頭發淩亂,幾縷發絲濕漉地貼在額頭,外衣交織著諸多血痕。
賽亞走來,將托盤放到桌上:“長官,您要的熱水和雞蛋。”
霍延己脫下沾滿感染者血液的外衣,裡麵隻有一件微濕的白色襯衫,雨水將襯衫滲得有些透明,緊貼在霍延己有力的腰線上。
有點好看——桑覺悄悄摸摸地,又瞄一眼。
賽亞目不斜視,接過外衣就要退開,卻被霍延己叫住:“找一雙小碼的鞋子來。”
桑覺看看自己的腳,連襪子都沒穿,更彆說鞋子了。
賽亞有些為難:“最小碼也有43。”
桑覺:“43碼也可以的……是你們太大隻了,不是我太小。”
賽亞:“……”
小東西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霍延己拿過一旁的毛巾放水裡打濕後,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和脖子,然後又換了一條乾淨毛巾泡進另一盆熱水。
一彎腰,霍延己襯衫下透出的肉色更明顯了,明明腰帶以下十分整潔莊重,而腰帶以上,半濕襯衫襯得他格外的,格外的……
小惡龍詞彙庫實在匱乏,想不出合適的修飾詞。
桑覺盯得出神,連腦袋長包的事都忘了。
想吃掉。
這個念頭冒得突然——生命那麼脆弱,隻有被他吃掉,才會永遠存在……
就像米莉的孩子、就像他最開始遇見的那隻瀕死的惡龍,也許還要算上被霍延己一把火燒完的綠菌群。
如果被感染也可以讓他模擬出該生物的樣子,那降落的第一天他就被感染過了——城市廢墟下水道的孢子感染區。
所以他會夢見自己變成靈芝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確實能模擬靈芝的形態。
等他回過神來,霍延己已經剝好雞蛋了,等最後一片蛋殼脫落,他帶著擰乾的熱毛巾朝桑覺走來。
霍延己抬手的時候,桑覺下意識躲了下。
霍延己意有所指道:“你不是靈芝,我也不會摘你回家燉湯,怕什麼?”
桑覺:“……”
他確實不是靈芝,但他可以變成靈芝。
霍延己用熱毛巾給他擦臉上的汗,桑覺覺得舒服,主動蹭了蹭毛巾:“我又發燒了嗎?”
“不僅發燒了,還又把自己摔了。”
“……”
桑覺摸摸額頭的包……原來是摔在地上弄的。
他好像有點印象,當時頭很暈,他在和霍延己通話,說著說著身體一歪,就摔在了地上。
擦完汗,霍延己用剝了殼的雞蛋給桑覺揉腦門上的包。
“又夢到什麼了?”他淡淡地問,“還還是說我又在夢裡嚇你了?”
“沒有……”桑覺是坐著的,視線剛好與霍延己的腰平齊,腹肌好漂亮……
“你忙好了嗎?”
霍延己說:“還有一些很多事情要和七區交接。”
桑覺:“我們什麼時候回主城?”
霍延己:“過幾天。”
桑覺:“好吧。”
“急著回去?”
“不急,但老卡爾把他的酒水送給我了,我想回去看看。”
“逝者遺物保管處會好好存放,不用擔心。”霍延己握著雞蛋的手指偶爾會碰到桑覺的額頭,涼涼的,很舒服。
“還疼嗎?”
“好多了。”
霍延己轉身,將毛巾放回托盤,十分隨意地吃掉了手裡的雞蛋。
桑覺頓時睜大眼睛:“它揉過我的頭。”
“不然扔掉?浪費資源。”
喉結隨著食物的下沉而滾動,霍延己漫不經心地問:“你的尾巴呢?”
“尾巴它……”
桑覺差點接過了話,登時一驚,舌頭都差點打結:“我,我沒有尾巴呀……”
霍延己吃掉最後一點雞蛋,走來捏過桑覺下巴,迫使他抬頭與自己對視:“桑覺,不要騙我。”
“也不要用撒嬌逃避。”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