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天色大亮,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隨著數據報告合上,這次的災患總算劃上了一個句號。
但眾人心裡的傷痛卻沒有結束,任務結束了,他們自我的情緒才開始浮出水麵。
犧牲的戰友,以及那些死在他們手裡的感染者麵容一個接一個地越過腦海,洶湧、翻騰,折騰著他們看似固若金湯的心臟。
衛藍突然說:“這次傷亡慘重,七區又損失了這麼多人口,最高議庭很可能會向您問責,質疑您死守七區的軍令是否正確。”
賽亞皺眉:“可死守的命令又不是中將一個人下達的,林司令不也……”
衛藍看了他一眼。
賽亞閉嘴。
相比較其他人,衛藍就直白多了:“加上桑覺的存在,導致出現了很多您私生活方麵的莫須有流言,即便任何將軍帶隊也不可能再把傷亡降到更低,最高議庭很可能還是會抓住這點不放——您要有應對的心理準備。”
霍延己淡淡嗯了聲:“做好你們該做的事,如果有人來問詢,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回答。”
賽亞:“還有就是補貼的事……”
“本次支援監管者、畸變者進行正常補貼,犧牲者三倍補貼給家屬,無家屬的犧牲者補貼平分給同行軍人。”
“犧牲傭兵的補貼同上,存活的支援傭兵給雙倍補貼。”
“補貼全部由從七區財政撥出。”霍延己起身,“都回房休息吧,這些天辛苦了。”
“是。”
賽亞最後一個離開,走之前忍不住問了句:“補貼全由七區出的話,情理方麵會不會有點說不過去,畢竟七區也死了不少人……”
霍延己:“這是他們沒有護好聲波裝置應得的教訓。”
每個安全區的聲波驅散裝置都在城中心,有空中城防重重防守,很難擊破,但那群蜂鴷從進城開始隻用了二十分鐘,就將聲波裝置徹底搗毀。
這說明什麼?說明七區城防自認為沒有飛行汙染物能夠靠近聲波裝置,玩忽職守,沒有儘責。
但凡防守及時,都不會有這麼大的傷亡。
想到屍骨無存的科林,賽亞頓時散了所有同情。
“桑覺也算在傭兵名單裡嗎?”
“不然?”
賽亞聽斷臂的衛恒說過,桑覺跟在傭兵隊後麵幫了不少忙,拿同等補貼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按照人情世故,現在外麵流言蜚語滿天飛,再多一個為小情人謀私利的流言並不值當。
最合適的做法應該是避嫌,真想給補貼就走私人賬戶……
可惜,霍延己不是個喜歡遵循人情世故的人。
屋子終於安靜了。
霍延己敲了下門:“叩叩——”
沒人應聲。
他並不意外,應該是睡了。
可等他推門進去,卻發現房間雲霧縈繞,桑覺還泡在浴桶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
“桑覺?”
他大步走過去,貼了貼桑覺的頸動脈——
“霍、霍海豚。”
桑覺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的,跟喝醉了似的:“報告結束了嗎……”
不知道又怎麼多出一個‘昵稱’,霍延己嗯了聲,問:“哪裡難受?”
桑覺:“頭,頭暈……”
泡虛了?
霍延己問:“能起來嗎?”
桑覺:“不能,軟、軟了。”
“……”
霍延己撈出不著寸縷的桑覺,用浴巾裹住,扔到床上。
如桑覺所說,他現在軟得像一條沒有骨頭的毛毛蟲,爬都爬不起來。
“霍海豚,快睡覺……”
“嗯,等會睡。”
“不、不行。”明明軟成了一灘水,桑覺仍然抓著霍延己不放,“我答應、答應衛藍上校,要監督你休息。”
霍延己剛想撥通訊叫醫生來看看,桑覺的浴巾就散了。
他彎腰拉過床裡麵的被褥,想給桑覺蓋上,卻猝不及防聞到一股酒味——
有酒味很正常,醉生花本身就是不用發酵的釀酒材料之一。磨成粉後1:1000泡澡,對筋骨傷有奇效。
但霍延己聞到的這股酒味,似乎是從桑覺皮膚上散出來的。
他靠近聞了聞,確實有股酒味。
桑覺不是身體不舒服——是醉了。
霍延己聲音很涼:“桑覺。”
“嗯……”
“你喝泡澡水了?”
桑覺閉著眼睛反駁:“傻子才喝泡澡水。”
既然沒喝泡澡水,那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幅醉醺醺樣子的?
想到醉生花的特性,霍延己給希爾撥去通訊:“是我。”
接起通訊的希爾正在主城的實驗室,隔著隔離艙觀察卡爾的屍體:“早,中將。”
霍延己問:“他的屍體有什麼變化?”
希爾回答:“都是可預見的變化,靈芝以他的血肉為養料,已經長大了一圈,三天以後,卡爾先生估計就隻剩一副骨骼了。”
桑覺大半身體又露在了被子外,霍延己一手扶著通訊器,一手給桑覺裹成蟬蛹:“沒有奇怪的現象?”
“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有點說不過來。”希爾無奈一笑,“我從沒見過被兩種基因汙染的人能撐過四天,也沒見過被感染後沒有失序、自然死亡的感染者。”
“最奇怪的是,卡爾先生在觀察室的每天都會抽血,但我們一直沒檢測出靈芝的汙染基因——像是死之後突然冒出來的。”
桑覺有關靈芝的那個夢會隻是巧合嗎?
身後的小醉鬼嘀嘀咕咕不停,不知道在說什麼。
霍延己問起通訊的主要目的:“醉生花粉泡澡的時候被皮膚吸收,會導致出現醉酒特征嗎?”
“不會。”希爾篤定道,“除非泡澡的人喝了泡澡水。”
結束通訊,霍延己瞥了眼床上。
不小心怎麼把頭也裹進了被子,桑覺正毛毛蟲似的蠕動掙紮——果然是傻子才喝洗澡水。
好不容易把腦袋鑽出來,桑覺嗅到熟悉的氣息,咕噥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霍延己問:“什麼?”
“其實我就是那千分之一的幸運兒……我有條尾巴。”桑覺反手一通亂抓,“嗯……我尾巴呢?”
霍延己:“所以你是個畸變者?”
桑覺暈暈地嗯了聲——他準備的解釋台詞是這樣。
霍延己理了理邏輯,淡問:“意思是,你的汙染基因並不是從正規程序得到的,而是在野外被未經處理的基因感染了,但不僅沒有失序,還‘進化’成
功了?”
“你好聰明呀……”
“尾巴呢?”霍延己聲音很淡,“拿出來,我看看。”
桑覺抓起被子,把自己裹緊緊的:“你彆偷看。”
“好。”
等了好一會兒,桑覺依舊毫無動靜,呼吸又輕又緩,睡著了似的,仿佛剛剛說的話都隻是撒酒瘋。
霍延己捏了下眉心,起身準備去外麵沙發休息,卻見被子一角鑽出來一條布滿鱗片的尾巴尖。
“……”
霍延己掀開被子,那條尾巴牢牢接在桑覺的尾椎上,周圍的一片皮膚都銜接了些黑色鱗片。桑覺的尾巴很長,但最粗的地方也隻有霍延己的小臂粗,很符合桑覺的身形。
冰冷的鱗片泛著點點藍光,大概是熱,所有鱗片都朝外微微張開,露出了內裡的脆弱肉色。
發現被子不見了,桑覺不高興地甩甩尾巴,最後卷過霍延己的手腕往懷裡扯,好像很喜歡這裡的溫度。
桑覺轉了個身,咕噥著醉話:“好暈……蛇酒喝不夠,還要泡龍酒嗎?不就是磕碎了你的……蛋麼。”
霍延己:“……”
龍?
坍塌之後,一號裂縫附近名為‘極樂之眼’的山穀確實出現了一些飛龍生物,也是人類可選擇的強大汙染基因之一。
它們的肉/體強健,還是少數擁有高智商的汙染物,對人類的汙染欲.望很低。
桑覺的說辭倒是能自圓其說。
被未經處理的基因汙染生還率很低,但不是沒有,千分之一麼。
最重要的是,桑覺有在醉了的情況下繼續說謊的……智商嗎?
霍延己注視片刻,捏過桑覺的尾巴尖想解脫手腕,沒想到桑覺尾巴絞合力十分強,竟然拉不開。
“鬆鬆。”
“霍海豚,睡覺。”桑覺悶在被子裡,卷著他的手腕往懷裡帶,“我是畸變者……你就不願意和我一起睡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