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己抬手示意不用,光看走路姿勢,完全看不出腿有重傷。
門外的類人生物都不見了,隻剩下站在崖邊的桑覺,還有扒在石崖邊緣一顆腦袋。
桑覺正在跟那顆腦袋對話:“你還活著呀?”
對方說:“怎麼聽你的語氣還挺失望?”
桑覺背著手:“沒有的。”
“你剛剛在吃什麼?給我來點,快餓死了。”
“沒……沒吃什麼。”
“真的?”
桑覺不確定地說:“真的……”
他真的!沒有!想吃它們!!
隻是剛剛驅趕類人生物的時候,不小心扯掉了它們身上的一小塊,肚子又適時地咕了一聲,就……
它們和寶石有點像,都能提供他所需要的能量,甚至比寶石提供的能量更多。
桑覺咬了下唇,再次確認自己可能和‘它們’一樣,不屬於生物的範疇。
所有生物都以肉類或植物為食,獲取活動的能量,隻有他不同。
熟悉的氣息傳到鼻尖,霍延
己的體溫逼近他的後背。
桑覺回首仰頭,看著霍延己,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重申道:“我真的沒有偷吃什麼。”
“嗯。”
霍延己搭著桑覺的肩,對石崖邊的腦袋說:“這麼喜歡扒著,就彆上來了。”
對方連忙抓住崖壁的凸起,撐起身體爬了上來,艱難地行了個禮:“長官,科林歸隊!”
然後往後一倒,癱在了地上。
他的雙手雙.腿都在打顫,身上背著安全繩,全身力氣都耗空了。
他想站起來,但身體不允許:“對不起,長官,我……”
霍延己扔給他一瓶水和壓縮餅乾:“坐下休息。”
“是……”科林實在顧不得什麼軍人形象,狼吞虎咽地咬了幾口餅乾,結果噎著了,卻手抖得連瓶蓋都擰不開。
桑覺好心地給他擰開了。
科林:“……”
他仰著頭直接往喉嚨裡灌,一時間昏暗的石崖上就隻有咕嚕咕嚕的灌水聲。
等水見了底,他才扔開瓶子,喘著粗氣道:“長官,我有重大發現。”
“什麼?”
科林可能是摔得最深的那一位,關鍵時刻,他織起了綠色菌網,兜了一下身體,這才免於一死。
周圍黑漆漆一片,幸運的是旁邊就是一個軍需背包,裡麵有手電筒和安全繩鉤之類的設備。他原本想嘗試從岩洞裡走上來,但發現裡麵根本和迷宮一樣毫無規律,差點缺氧而死。
巧合之下,他又回到了摔下來的石崖,決定一層一層地爬上來,現在四肢抖得跟涮子一樣。
初步估算,他應該爬了有四五百米。
手電筒已經在爬到一半的時候掉下去了,背包太重,是攀爬的負擔,早早被他放棄,唯有一樣東西被牢牢抓到現在,都在掌心磨出了血痕。
——一枚楓葉勳章。
科林下意識遞給霍延己,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畸變者了,勳章上染了自己的血,就不能與作為普通人的霍延己有直接接觸。
“長官,您的手套……”
桑覺幫忙接了。
他還記得上次去燈塔登記勳章,那個工作人員告訴他,每個人的勳章都是獨一無二的,側麵有每個人的名字縮寫。
“huo……霍楓?”
桑覺再次回首,看向霍延己。
科林深吸一口氣:“沒錯!這是霍楓上將的勳章!”
六十年了,他們第一次發現了有關霍楓的線索。
霍楓可能永遠不知道,他失蹤的前二十年,安全區有多動蕩不安。
那時一場大規模的汙染物突襲剛結束,因為霍楓的消失,導致那一戰死傷慘重,三分之一的人類就此長眠。
越苦難的時期越需要靈魂支柱,而這根靈魂支柱陡然消失,導致眾人一時都陷入了迷茫的境地,無所適從。
幸存的人們瘋了一樣的祈禱,甚至咒罵,用數年的時間尋找霍楓的蹤跡,但了無音訊。
也許是突然沒了信仰的方向,也許是人們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了太多,總之那段時間秩序坍塌,亂象平生……他們儘情發泄著壓抑崩潰的情緒,全民瘋魔。
更有甚者直接脫離安全區的管轄,在廢墟、遺跡遊蕩的反叛者組織越來越多,惹出的麻煩與血債一件接著一件。
前路一片黑暗。
足足花費六十年時間,人類僅僅才穩定到今天的局麵。但仍然隻有幾個大型安全區治安不錯,其它又遠又偏的小安全區依舊一片混亂。
科林還想說什麼,水鳴一行人回來了。
桑覺疑惑地看向岩洞的方向——好像少了四個。
不過他數學不好,不太確定地重數了一遍,確
實少了四個人。
他們總共十八個幸存者,他陪霍延己留在了基地,還有兩個士兵留下來以防萬一,其他十四個人都被水鳴帶出去了,卻隻回來了十個人。
九個士兵,一個阿芹,另外四個社區居民不見了。
死了嗎?
桑覺問:“你們遇到危險了嗎?”
水鳴不自然地點頭,看到科林還活著,眼裡閃過一絲真心實意的高興。
不過沒空問候了,他報告道:“長官,我們已經啟動了發電機,隻要再找到電梯的位置,就可以回到地麵了!”
霍延己淡道:“啟動電梯需要秘鑰,單有發電機沒用。”
水鳴一愣:“秘鑰?”
桑覺感覺霍延己心情有點不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體貼地幫忙回答:“我們發現一個叫伊凡的蛋疼的男人寫得筆記,裡麵說過啟動電梯說要秘鑰代碼,但知道秘鑰的工程師已經死了。”
水鳴張張嘴,看看霍延己,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眼裡閃過掙紮,還有迷茫,中將真的要折損在這裡嗎……
餘光瞥見桑覺手裡的反光物件,他怔了一下,問:“那是什麼?”
桑覺直接遞給他,順道捏起霍延己的衣角——想了想還是蹲下身,將血擦在了科林身上。
科林顧不得無語,十分期待水鳴的反應:“你看側麵的名字!”
水鳴緩緩豎起勳章,瞳孔猛得一縮。
“霍……霍楓上將?”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霍延己,想尋求確認,但隻對上霍延己平靜的眼神。
水鳴曾以為,他並沒有把誰當做信仰,可直到看到霍楓勳章的這一刻,他的手都在顫抖。這才發現,從他出生到現在,霍楓這個名字對於當下精神世界匱乏的幸存者來說,有多麼深入骨髓。
他語無倫次地說:“長官,是霍楓上將的勳章啊!真的,您看側麵,這不可能是仿品!這裡清清楚楚刻著上將名字的縮寫,還有很多汙垢,一看就很多年了,您和霍將眠上將的父親霍楓,很可能是在裂縫失蹤的,也許是在這裡迷路了,他——”
水鳴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臉和脖子都漲得通紅。
“科林。”
“到。”
“捂住他的嘴。”
“啊……”科林看了眼水鳴的臉色,瞬間明了,“是!”
他掙紮著爬起來,手掌拱出口罩的弧度,捂住水鳴的嘴巴。
水鳴腦子跟霧上了似的,想掙紮,但麻痹的四肢卻不允許,身體和腦子都僵住了似的。
科林難得厲聲道:“中校,呼吸!”
就著科林的手吸了一會兒二氧化碳,水鳴才慢慢平靜,清醒過來。
——他竟然在氧氣匱乏的兩千米地底呼吸性堿中毒了。
霍延己目光冰涼:“中校,你幾乎帶走了全部的人,沒有做出突發情況預備計劃,甚至沒有留下路線圖,想過遇到危險無法帶其他人安全回來的後果嗎!?”
水鳴低下頭:“長官,是我太魯莽。”
好凶。
桑覺站在霍延己身後,探頭看著水鳴。從回來到現在,水鳴就沒正眼和他們任何一個人對視過。
水鳴和科林都是霍延己成為上校那一年,親手挑到手下,一步步提拔至今的人。
他看著這位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下屬,厲聲問:“你知道自己在嚴重違紀嗎?中校。”
如同當頭被潑一盆涼水,水鳴跪了下來,得知霍楓上將線索的激動蕩然無存。
囁喏半天,他顫抖著,說著隻有自己和霍延己明了的話:“我願為您的聲譽付出一切——”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當年全民審判的悲劇不可重
演,他不僅是為中將,也為安全區千千萬萬的居民。決不能再讓悲劇造就第二個如今的霍將眠,否則人類真的會完蛋。
桑覺是畸變者這件事,士兵不會對外泄漏,但其他人未必。
是崩到臉上的血沒擦乾淨,讓長官看出來了嗎?
或許不需要任何破綻,長官也能猜到,霍延己總是這樣,能輕而易舉地看破一切偽裝。
水鳴臉色蒼白,瞳孔逐漸擴散。
他撒了一個謊……之前摔下裂縫醒來,他對長官說測過汙染指數,他們都沒有被感染。
但不是的。
他被感染了。
不是因為貪生怕死才隱瞞,他隻是想再護長官一程。
跪在那,水鳴看見站在長官身後,麵色安靜、微微抿唇的桑覺,忽然意識到什麼。
原來你看出來了啊。
他衝桑覺扯了扯嘴角,露出最後一個笑,最後無力地垂下腦袋,喃喃請求:“請您……賜我安眠。”
他瀕臨失序。
本以為還來得及,送長官與他的愛人進入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