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院長。”
“哪一任?”霍延己回憶了下安婭那個時代的兩位院長,“克裡還是詹真?”
“詹真。”桑覺悶聲道,“他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去世了,說死前夙願就是看我飛一次,還罵我是隻笨龍,連飛都不會。”
“……他說的不算。”
“那當然,隻有博士可以說我笨。”
“博士說過嗎?”
“……沒有。”桑覺無意識地發呆,“我沒有測過智商,不知道高不高,但博士總是誇我聰明。”
所以小惡龍從小就覺得自己聰明。
“本來就不笨。”霍延己起身,順手摸了下桑覺的腦袋,“人類對聰明的評判,也隻是按照人類自己的思維邏輯,用不著模仿。”
桑覺沒說話,跟在霍延己後麵進了電梯。
他們沒什麼行李,就兩個包,全在霍延己手裡。
桑覺看著緊閉的電梯門縫,仿佛隻要電梯門一開,博士就站在外麵,溫柔呼喚:“桑覺,過來。”
他始終懷念在博士身邊的日子,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做惡龍或做人類。做人類,大家總喜歡給他投喂食物,做惡龍也是。
每次研究員們發現了什麼新型堅硬元素,第一反應就是拿過來給惡龍啃一口,看看有多硬。
然後這些人就要被博士罵一頓,說萬一有輻射怎麼辦?
大家一開始都有些怕他,畢竟人類總是很怕無法掌控的未知存在。
但研究員們是一群十分單純、隻信數據的人類,並不在意他的物種,他人形時間多了,大家還會讓他變回來,想擼下翅膀和尾巴。
桑覺一般不給他們擼,物以稀為貴。
而那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希望他學會飛。
現在他有點會了,雖然還是不能飛到很高的地方,但至
少能在森林頂端衝刺了,可惜當初最想看的人們都看不到了。
電梯門開的那一刻,桑覺拉拉霍延己的衣角:“等回到主城,我可以在你的莊園為安婭博士立一座單獨的墓碑嗎?”
“可以,要幫忙嗎?”
“不要。”桑覺回答完又想了想,“等我需要幫忙了再找你。”
“好。”
桑覺其實更想立在野外,立在一個隻有他看得見的地方,這樣博士就完全屬於他了。
可人類數量太多了,占了博士心裡大半位置,桑覺隻占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我好像知道,為什麼人類都喜歡立碑了。”
“為什麼?”
“因為這樣想念那些已經死掉的人時,才有地方可去。”
霍延己一頓。
從前桑覺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回家,總有個盼頭,如今盼頭沒了,回首一看,惦記的人早已不在,昔日的家園毀於一旦,找不到一點熟悉的痕跡。
“我已經想念她很久了,卻不知道該去哪裡。”桑覺道,“如果有墓地,我就有地方可以去了。”
霍延己揉揉桑覺的腦袋,忽然道:“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希望我給你留下點什麼?”
“……”桑覺擰了下眉,抬眸,“你是不是得絕症了?”
霍延己抬腿:“沒有。”
桑覺跟上霍延己的腳步:“那你最近為什麼總做‘你死了’的假設?我不喜歡。”
霍延己沒說話,大步走向路邊,軍隊已經集結完畢,這裡隻是一小部分人,大部隊都已經留在了通道那邊。
“長官,可以出發了。”
“嗯。”
霍延己一如既往地淡漠沉穩,內心卻沒在想軍事上的事,飄忽得厲害。
在看到桑覺得知博士死去紅了眼眶的那一刻他就在想,等他死了,桑覺要怎麼活?
人類會把桑覺騙得褲衩子都不剩,怪物們都想吃掉桑覺,不會和他說話。
到時候誰來陪桑覺走出另一段摯愛的死亡?
倘若他算摯愛。
車正要啟動,前排的副官突然接到一段通訊:“……知道了。”
副官回首:“長官,郝會自殺了。”
霍延己並不意外:“給他和妻女一起燒了。”
“是。”
在如今的時代,死後的骨灰融為一體,或許也算莫大的幸事。
人類從未像如今一般‘團結’過,連死後都要不分你我。
車輛駛過,虛假的陽光慢慢挪過來,照亮了這座死去的城市。
居民們陸續起來,對頭頂倒計時視若無睹。
她們有些懷著孕,有些在休息期,偶爾抬頭看看天穹,不知道有沒有在想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桑覺忽然喃喃道:“我寧願死在戰壕裡,也不能在床上斷氣。”
霍延己偏頭看他:“誰說的?”
“就不能是我說的嗎……”桑覺嘟囔道。他靠著霍延己的肩,注視著車窗外,這座代表人類輝煌文明的曆史城市正在一步步後退,“——是博士工作日記的題記。”
寧可清醒痛苦地死去,也不要麻木虛無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