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2)

萬星 夢溪石 8233 字 2天前

10

神仙未作任何言語,袖子隨手拂來。

她隻覺渾身忽然一輕,眼前景色變幻,顏色顛倒散亂,竟似重入六道輪回,頓時目眩神迷,天地旋轉,隻能閉上眼睛才稍緩眩暈。

謝長安已經算很有定力,強忍著沒叫出聲,渾身僵硬動也沒敢動,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雙腳踩落地麵,胳膊上那輕輕托著她的力量也沒了,這才睜開雙眼。

她本以為仙人想要她償還內丹,帶來的地方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結果入目竟是煙霞萬態,奔流可見,青樹蒙絡,奇峰參差的仙境。

他們腳下立足方寸之外,懸崖絕壁深不見底,隻是層層綿霧浮雲相隔,看著不覺觸目驚心,反倒有種被雲托起來的玄幻之感。

“此地為重明峰,是赤霜山三大主峰之一。”

謝長安也算博覽群書,但竟未聽過這兩個地方。

“敢問仙人,重明峰與赤霜山在九州何處?”

“不在九州之內,又在九州之中。”

神仙給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答案。

但也能理解,自古求仙之道,神秘縹緲,多少帝王費儘心思想找一條天路,最終都折戟而歸,如果仙山這麼容易能找到,那修仙也就沒有門檻了。

謝長安還有許多疑問,但她看出對方不是很想說話,一時也識趣閉嘴,好在神仙沒有讓安靜持續太久。

“給你一個月。”神仙道,“一個月後,你若摸索不到修仙門徑,就無法拜入赤霜山,山下烘爐小院有個煉丹池,屆時你便自己跳進去,還了青蛟內丹的債吧。”

居然給了她一個月的機會,還能修仙?

謝長安很詫異。

她原本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此時聽見對方的話,實在忍不住抬起頭。

在宮裡習慣了低頭說話,不與貴人直視,她在麵對神仙時也自然而然沿用了這個習慣,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了神仙的模樣。

早知他金冠素衣,卻不知這張臉也是孤月覆雪一樣高絕冷峻,若不是發絲星白相間寫儘閱曆氣度,幾乎要讓人誤以為哪家高門世家的公子郎君。

比起那王亭師父和保護皇帝的老道士師徒,這才像是真正的神仙。

移形換影,咫尺天涯,視雲霧如平地,出手便能抵擋千萬兵馬。

如果換作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修成這樣的神通嗎?

謝長安複又垂下頭,恭敬答道:“長安感佩真人垂青,定在一個月內好生努力,隻是我從前一介凡人,從未修仙求道,不知何處下手,能否求真人指點一二?”

神仙似拋了件東西過來,掌心大小,隱隱發光,謝長安下意識雙手接住,定睛一看,卻是麵鏡子。

她正要問用法,卻見眼前渺渺,哪裡還有人?

就這?

謝長安嘴角抽動,忍不住大聲喊道:“在下還未知真人法號尊名!”

“我名,祝玄光。”

層雲之中,聲音遙遙傳來,卻如在耳邊。

……

群山之上,雲霧遊走,罡風凜冽——

謝長安差點被吹走。

她隻能倚靠斜木遮蔽,勉強穩住身形,頭發已然淩亂不堪。

神仙顯然沒有想過,她區區一個凡人,如何在這山巔存活下來。

雖然現在暫時沒了性命之危,但要在一個月內初窺仙道門徑,謝長安雖然從不妄自菲薄,但也覺得這個目標虛無縹緲,遙遙無期。

歎了口氣,她坐下來,望著茫茫雲海,不得章法,最終將目光放在手裡的小鏡。

這是一麵很奇怪的鏡子,也是神仙唯一留給她的物件。

鏡子仿佛黃銅,不像時下流行的銅鏡,背麵幾乎沒有任何雕紋,鏡麵也模糊一片,怎麼擦都擦不乾淨,彆說映出人臉,就是對著日光也隻能照出一點朦朧晃蕩,像極了貧苦人家用了多年舍不得扔的舊鏡。

這樣一麵鏡子,會有什麼玄機?

謝長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來,索性把鏡子放在一邊,極目遠眺。

要說這裡是方寸之地,倒也不儘然。

這裡雜木亂石,目測得有一丈見方,但一個時辰下來,謝長安該看的也看遍了,四周絕壁懸崖,的確沒有一條路可走。

唯一的辦法就是她踩著石頭,一點點下去,當然,粉身碎骨的可能性也很大。

謝長安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不是靜不下心,是暫時還弄不明白神仙的用意,一個時辰足夠她將這裡一草一木所有地形都摸透,連帶雜石下麵有沒有蚯蚓和螞蟻窩都弄清楚了。

此地人煙隔絕,萬徑蹤滅,尋常人落在此處,絕無生還機會。

不過尋常人也攀爬不上來。

隨著時間流逝,天際日光西斜,霞光亮了又滅,換上月輪當空。

在宮中藏書處乾活那幾年,謝長安在劉內官的指引下,認了許多字,又如饑似渴讀遍所有典籍,這裡頭也包括不少遇仙求仙的故事,可沒有哪個故事,是像現在這樣,神仙把凡人扔在山頂,讓她自己悟道。

謝長安又歎了口氣,再次拿起手裡的鏡子。

這麵鏡子已經被她翻來覆去琢磨過許多遍,若非時日尚淺,幾乎都要盤出包漿了。

她在鏡子上試過許多辦法,沒有發現任何端倪,此刻也是無能為力,一麵沉思此地是否還有疏漏的

玄妙之處,手指一麵下意識在模糊粗糙的鏡麵上劃撥,不知不覺就胡亂畫了好幾個形狀。

鏡麵幾不可見亮了一瞬,很微弱,但正對著月光,被謝長安捕捉到了。

既然月光不可能閃光,那肯定就是鏡麵的緣故。

她心念一動,又在鏡麵上畫了幾道,但這次什麼都沒發生,方才一幕也仿佛錯覺。

鏡麵霧蒙蒙的,手感粗糙,連宮裡的鏡子都比這嶄新一些。

謝長安一心一意用手指在上麵塗畫。

在畫了無數個圓和無數根線條之後,她開始寫自己的名字,默寫道經,把自己記得的所有道家典籍都默寫出來。

鏡麵依舊毫無反應。

但謝長安的心境反倒因此慢慢平靜下來。

短短十八年的生涯裡,她已經曆過許多。

家門獲罪滅絕,宮闈生活小心翼翼,幾次險象環生,在貴人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中,身份卑微的宮女也有性命傾覆之危,如今來到這山巔,起碼還有一個月時間,四周山風星月,即便是在這裡死了,也總好過困在那四方高牆內吧。

如是想著,謝長安在鏡麵上寫下兩個字。

長,安。

她懂事的時候父母已經去世了,她也不知道謝長安這名字是不是母親起的,撫養她的年長女官這麼叫,名字也就被用下來了。

與長安城一樣的名字,卻也與長安城一樣顛沛坎坷。

但她不反感自己的名字。

這麼一筆一劃寫著,也有一種心寧氣靜的感覺。

鏡麵如微波蕩漾,兩個字的痕跡隱隱在波光中晃動成形,光蒸騰而起,逐漸散開為霧,在如水鏡麵彌漫,恍惚須彌芥子的仙境一般。

謝長安心念一動,驀地抬首!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抬頭,但周圍都沒有變化,鏡子裡光點閃閃,像繁星散布,她自然而然就想抬頭看一眼。

萬星當空,橫越天河,其中有幾顆閃爍不定。

謝長安又低頭去看鏡子,不由咦了一聲。

鏡麵在雲霧下閃爍不定,對應位置還真就是天上那幾顆閃爍不定的星星。

她隱隱摸到點竅門,來不及多想,忙收斂心神,又在鏡麵上以手為筆,開始寫字。

這次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一首兩漢時代的詩歌——

景星顯見,信星彪列,象載昭庭,日親以察。

詩出無名,唯有應景。

隨著筆畫落下,鏡麵似乎越來越亮,依稀還有一些線條在晃動。

果不其然,她的感覺是對的。

這麵鏡子的蹊蹺在於鏡麵下,她寫的字則是一把“鑰匙”。

寫什麼無關緊要,關鍵是誠心,摒除雜念。

至誠則合天。

她腦海裡浮現出蒼穹的星羅棋布,鏡子若有所感,竟漸漸映出萬星模樣,就連鏡麵上那層年久失修的鈍鏽,似乎也在逐漸褪去。

謝長安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處境。

她感覺自己僅僅是被鏡中光影晃了一下神,人就已經恍惚不知東西,昏昏沉沉之間仿佛回溯時光,黑暗中夾雜片段,紛亂湧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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