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溝通,方清瀾與許危闕等劍修幾乎是同時召出法劍,碧陽君等武修也已陸續祭出武器法寶,一時間,扶廣山眾峰之上五色交輝,流光溢彩。
第三關、第四關、第五關……
壓力越來越大。
即使有方清瀾等人擋著,謝長安等人也能感覺到威壓自頭頂源源不斷湧來,逼得所有人不再喧囂,紛紛盤腿坐下,以抗雷劫。
就在第五關即將過去之際,謝長安仿佛能聽到耳邊傳來悶響,她心下一凜,知道這是扶廣山的封印結界終於破碎了。
扶廣山弟子大驚失色,其門內與參妙真人平起平坐的林夢牘真人手一揮,似乎用上法寶,惟見輕紗般的流光覆上頭頂,堪堪取代了結界。
但這也隻能抵抗一時。
有些人忍不住低聲詢問:“要不我們撤往山下吧?”
他們夠不上護法的資格,沒有人強留他們一定要留在山巔,隻是天劫如此震撼,眾人原本想要觀禮的心思也淡了,在第八道雷劫來臨之時,林夢牘的法寶也抵擋不住,再度破碎,從方清瀾等人那裡逃逸的零散天雷擊中一名剛入劍意境的扶廣山弟子,後者慘叫墜落山崖,就此隕滅。
目睹者驚駭莫名,再顧不上其它,紛紛往山下撤退。
沈曦神情凝重,對劉師兄和謝長安他們道:“你們先走,我留在這裡接應方師叔!”
幾人之中,他修為最高,又是赤霜山大師兄,責無旁貸。
劉師兄自然不肯:“師尊還在護法,我等身為弟子,豈能獨自脫身?”
他話剛說完,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就落在他不遠處。
澎湃的力量如巨浪砸到地麵,瞬間將眾人推開,劉師兄距離最近,周身靈力甚至無法阻擋,當即感覺胸頭悶痛,吐出一口血來。
這還隻是零散餘雷的威力!
眾人色變,這才知道方清瀾他們在上麵承受了怎樣的壓力。
“快走!”沈曦喝道,帶上厲色。
劉師兄等人不敢再猶豫,趕緊拉著於春山一塊離開,否則他們出事事小,連累方清瀾分心事大。
唯獨謝長安沒動。
“你怎麼還不走!”沈曦皺起眉頭。
“師尊飛升在即,我正是為此而來,沈師兄一人在此,我也不放心,若方師叔有吩咐,多我一個,便多一份照應!”謝長安道。
她的聲音也很難保持平穩,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在天劫的靈力震蕩衝擊下,氣流四散,狂風驟起,所有人語調都變得破碎。
兩人說話之間,後續幾輪天劫滾滾而來,接連不斷,竟一刻都不停歇,一輪更比一輪厲害。
許多人已經抵擋不住,陸續下山,各峰山頂現在就剩下寥寥人影。
方清瀾等護法之人臉色也逐漸不大好看,有的甚至大汗淋漓,開始雙手發顫。
“諸位道友今日護法之功,扶廣山上下沒齒難忘,隻是如今結界已破,我的法寶也已毀損,接下來的天劫恐會波及扶廣山,為慎重計,有勞諸位與我一道結陣護持!”
說話的是林夢牘,他三柄長劍環繞周身,雙手結印,長劍飛向參妙真人,在她周圍形成一層保護,但他自己就沒了護持,此時若是天雷劈下,他是斷無生機的。
謝長安不由看了他一眼。
傳聞林夢牘和參妙真人不合,但他們畢竟對外同氣連枝,參妙真人若是隕落,對林夢牘肯定也沒好處,但他如此舍命相護,大局為重,倒顯得之前傳言小看他了。
聽見林夢牘的話,眾人也都紛紛結印,祭出法寶兵器,以參妙為圓心,形成一道屏障,既是保護參妙,也是保護自己,更是給扶廣山增加定數。
作為核心人物的參妙,她雙目緊閉,仿佛無知無覺,但頭頂長劍盤旋不去,一直在為她擋下雷劫,雷光越盛,劍光越盛。
沈曦忍不住將目光集中在那把長劍上。
劍身泛紫,在雷擊下懸停依舊,似乎猶有餘力,但沈曦卻發現劍身上似乎出現細微裂紋。
裂紋越來越大,越來越長,更與其它裂紋彙成一道更大的裂紋。
……不好!
沈曦臉色陡變。
紫劍忽然劇烈震顫,然後——
在第十五輪雷劫之下,破碎炸開!
第十六輪天劫緊隨而來,重重砸在方清瀾等人的陣印上!
所有人隻覺心頭仿佛被重錘擊中,身形震動,臉色煞白。
一絲血線從方清瀾嘴角溢出流下。
不止是他,與他一道結陣的人也沒找到哪裡去,更有一人甚至直接失手往後墜下,謝長安認出那是扶廣山的一位長老,據說也已有劍仙境修為。
她與沈曦來不及想更多,也各自召出劍器,護
住方清瀾。
在此情形下,參妙真人驀地睜眼,寬大袍袖振起波瀾,長身而起,掠向更高處,懸於半空,她劍指一揮,身後隨即多了十道雲氣凝結的劍氣,朝落下的天雷迎麵而去!
沈曦倒抽一口冷氣:“竟是命魂雲劍!”
注入命魂靈力的雲劍與天雷相撞,迸發出巨大刺目的光芒!
狂瀾紛湧,天地變色!
那一瞬間,所有人下意識閉眼。
雲劍與天雷相互抵消,參妙真人將天雷攔截在更高處,沒有使其波及下方的方清瀾等人和扶廣山。
但是這十道雲劍在逐漸減少,天雷卻仿佛取之不儘。
謝長安臉色很難看:“不是說十八關嗎,這已經不止十八劫了!”
其他人自然也發現了。
大家都以為當初沈六知遭遇十八關已是極限,今日參妙真人竟然還遠遠不止。
難不成天劫的難度也會因人而異?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整座扶廣山都會毀掉!”不知是誰先喊出聲。
“要不還是先撤吧,諸多同道的性命和宗門祖基都在此呢!”
那些天雷雖然被雲劍擋掉,但餘波震蕩卻一直未消,他們身下的山石土地正隨之發生變化,謝長安低頭望去,甚至看見其中一座山峰被削去山頭尖頂,整座山竟是由頭到尾被劈出一道裂痕,連山頂建築物都分作兩半。
天地之威,觸目驚心!
參妙真人的雲劍就剩下三道了。
但頭頂宛如白晝,還有無數天雷等著降下。
方清瀾等人還在苦苦堅持,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說撤手就能撤手的了,所有人心裡都存著一絲不甘,不願功虧一簣。
餘光瞥見沈曦謝長安二人,方清瀾費力喝道:“你們也走,快!”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一張口,又是鮮血湧出。
參妙真人定定看著穹頂。
她看見了一道縫隙。
那是天道留給她的生路。
這個時候,她可以選擇不管不顧直接飛升,但與之相對應的,她飛升之後,那剩餘的天雷必然應在為她結陣的眾人身上,還有整座扶廣山。
元參妙仿佛聽見天道在問她:在得道與凡俗之間,你怎麼選擇?
凡得道者,必割舍塵緣。
這塵緣,原來也包括師門,和凡塵諸多性命。
這是天道的考驗,也是天道在逼她表態誠意。
參妙真人歎了口氣。
她終於明白了。
修煉到了儘頭,竟是這樣的結果。
她握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流下鮮紅。
此時往前踏出一步,便可得到無上力量,從此天界逍遙,得封上仙。
她為這一日,已經準備了很久。
人間終有儘,唯有更進一步,才是修仙之人畢生所求。
參妙真人回首下望,眾人苦苦掙紮的樣子映入眼簾。
她門下弟子並無天縱奇才者,她若不在,餘者必被林夢牘一脈壓製甚至清洗,一場腥風血雨眼看就要因此而起。
她並不貪戀掌教權位,也早就厭倦了門內派係爭奪,若能得道飛升,獲得無上力量,哪管身後洪水滔天。
念頭在腦海紛湧而過,不過幾息之間,雲劍僅剩最後一道。
“等等!”
謝長安按住沈曦要抓她走的手,指向參妙真人。
“你看!”
沈曦抬頭望去,震撼莫名。
參妙真人在最後一道雲劍用儘之際,飛身掠向天空——
不是去往那道縫隙,而是以身迎向天雷!
“以我之隕,願諸位他日得道,不必覆我舊轍!”
天劫之下,無有肉身凡體能得幸免!
她的身軀在雷光中逐漸消亡。
唯有餘音回蕩扶廣山上空。
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參妙真人最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以身化劫,人亡而劫消。
天雷自然而然停止,連那層層堆積的烏雲,也轉眼散儘。
扶廣山保住了,謝長安他們也沒事了。
但所有人望著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怔然,無言以對。
浮雲流散,碎金落儘,身死道隕,一切了無痕跡。
那點仙譜上,令天下修仙者豔羨的兩個名字,如今隻餘一個。
山風拂過臉頰,送來微涼的夜,屹立千年的宗門,此時竟寂然無聲。
謝長安忽然明白,祝玄光為何非要讓她來扶廣山了。
祝玄光要她親眼來看,這九死一生的劫數,是幾乎不可能渡過去的。
即使有那萬中無一的機會,祝玄光也不會去選。
就像方才的參妙真人。
謝長安仿佛聽見祝玄光在問她:你做好擔起重明峰的準備了嗎?
身負萬劫終不逢,何必當初拜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