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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安眨了眨眼。
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落在睫毛上,此刻隨著輕顫,平添千斤重擔。
她露出一絲茫然。
難道是大翮遊仙尚未結束,她竟還滯留在離夢城裡嗎?
冰冷逐漸在心口泛開,劇痛開始蔓延,這種感覺無法作假。
一把凝聚劍仙境修士靈力的劍,能直接摧毀劍仙境以下的修士,她現在就感到力量快速從四肢百骸消失,以往總是輕盈的身體開始變得沉重。
她是一個很能忍痛的人。
當初在長安城,一介孤女麵對千軍萬馬和兩個超越凡人力量的修士,哪怕當時身體的痛楚已到極限,她遍體鱗傷依舊能寸步不讓。
但現在這種痛已經遠遠超過當時。
對方那把劍不是尋常法寶,是仙品級彆的神劍,意義或許比不上昭皇劍,靈力煞氣卻絲毫不遑多讓,幾乎是刮骨片肉一般,讓她迅速衰弱,卻又不那麼痛快地死。
她從來不知道被一把修士的劍插入身體,是這樣痛。
對方握劍的手依舊很穩,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仿佛這個舉動自然而然,此前已經演化過無數遍。
師尊……
這兩個字在喉嚨醞釀滾動,最終沒有吐出來,她問的是另外三個字。
“為什麼?”
“你的猜測是對的。渡過天劫最終的確需要付出讓天道滿意的代價,參妙不願舍棄扶廣山門徒,我也不想以整個宗門的性命來換取自己飛升。”
祝玄光開口,表情依舊平靜耐心,就像平日與她說話,教授修煉法門。
聽見這句話,謝長安驀地微微一震,輕微顫動也引起靈力更劇烈的紊亂和瓦解。
之前一切避而不談頓時都有了答案。
所以那個代價是——
沒有讓她再問,對方痛快給出回答:
“代價就是凝聚了赤霜山氣運的昭皇劍,以及你,謝長安,我唯一的衣缽傳人,還有重明峰一脈的斷絕。”
謝長安眼前金光淋漓,漫天璀璨。
她已經分不清是雷火炸下的餘暉在腦海裡的倒影,還是靈氣四逸逃散,生命急劇流失時的錯覺。
心裡一麵劇痛,一麵又冷若冰霜,極端撕裂的感覺也在一點點侵蝕身體。
她皺著眉頭,有許多念頭閃過,又有許多話想問,最終浮現出來的,是一大片模糊不清的陰影。
那陰影裡似乎早就藏著鮮為人知的伏筆脈絡,如一棵參天大樹由葉脈連至根部,深淺千裡,卻有跡可循。
“很早以前,我就提醒過你了。”
她不知道意識模糊之間,自己是不是把疑惑問出口,祝玄光飄來的聲音也遠遠近近不甚明晰。
“拜師的時候,我不願收你,讓你去另外兩峰,你說你——”
謝長安怔怔看著視線裡晃動的光斑,往事一點點褪去表麵彩漆,顯露底下真形。
她說——
今日有幸得窺仙門,全賴真人所賜,我更不能輕易辜負。聽聞修行之路漫漫艱辛,可謝長安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所以那是當時的祝玄光在勸誡她,也是他最後一絲憐憫和暗示。
但她沒有聽懂,她以為那隻是前輩宗師在考驗她的決心意誌。
若她沒有執意拜入重明峰,現在也就可以躲過一劫嗎?
身體劇痛之時,靈台卻陡然清明。
識海回溯,許多從前沒有去深思過的痕跡,紛紛從海水下麵浮現。
不,應該遠不止於此!
那年她剛結束“長夜未荒”裡的修煉,祝玄光從外麵歸來,說自己去處理那顆青蛟內丹的後續,她為將青蛟內丹化為己用而心生歉意,但祝玄光是作何反應的?
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這是我的因果,不是你的因果。”
那時的謝長安尚且天真,更未接觸天道背後的秘密,隻覺師尊這話有些古怪,方才記在心裡,卻沒想塵封多年的泛黃書頁一旦翻開,能夠窺見深藏背後的種種前因。
“那顆青蛟內丹……”
血線從緊抿的唇角流出,她不能張口,一張口血就止不住往外湧。
前襟已經染紅一片,在金光中仿佛被照紅的衣裳,飄颻翻飛,長風蔽日。
“不錯,那顆青蛟內丹就是一切的引子,但說起來有些長,我想,以你的聰明,應該自己能推測出來的。”
祝玄光平靜地將劍繼續往前遞。
那包含靈力的劍鋒在繼續絞動血肉,摧毀她剩餘不多的生命。
而她的四肢如同被千年寒冰徹底凍住,無法動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