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謝長安來到自己小院的書房。
“我有一名婢女阿謹,但她也不會到書房來,這裡平素都是我自己在打掃,你先放心住下,正好這裡也有一張小榻,回頭我讓阿謹換新的被褥來鋪上。”
謝長安思忖不語,她拿走的是南嶽洞天鎮派之寶,對方現在肯定暴跳如雷,不惜大動乾戈圍繞長安城設下重重陣法防禦,甚至可能還會發動全城搜捕。
她不止不能出城,恐怕連李家的門也是能不出就不出。
朱鹮那邊想必出了變故。
一個萬仞山,再加上底下幾個弟子,不至於讓他們如此被動,除非朱鹮也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
能壓製朱鹮的,必是宗師級大能。
南嶽洞天這樣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宗主碧陽君,一個是他的師弟信陵君。
無論是哪個露麵,都很危險。
不過朱鹮就算打不贏,想要逃,應該沒問題。
如此推斷,他可能受了傷,但性命無礙,暫時不能聯係她。
“他們可能會上門搜查,你藏著我,若被發現後果不妙,我歇兩個時辰就走。”她道。
李承影麵不改色:“不怕,我家與皇族是近親,我爹入了政事堂執宰中樞,也算有幾分薄麵,而且你方才已經把外麵痕跡都抹掉,他們就算來了也發現不了什麼。再不濟,我那手折紙術的障眼法,也能與他們周旋一下。”
謝長安想起他剛才三兩下折出一個惟妙惟肖的假謝長安。
這一手精妙絕倫,很多道門弟子入道數載都未必學會。
謝長安:“你的折紙術,也是宿慧?”
李承影:“宿慧。”
謝長安冷不丁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你有此宿慧,為何還要拜我為師?”
李承影望著對方驟然離近的美貌,呼吸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滯。
“我生來體弱,俗世名利於我無大用,不如求仙修道,努力多活幾年。”
謝長安:“好理由,那為何是我?此地有南嶽洞天和慈恩寺,你父親應該能求托上門,再不行也可以去求朱真人。”
他猶豫片刻,選擇實話實說:“因為你最好看。”
謝長安:……
雖然美人近在咫尺,吐氣如蘭,但是——
李承影虛弱道:“你鬆開些,我又想吐血。”
謝長安一鬆手,他立刻把頭歪到旁邊,張口吐了血。
書房內彌漫新的血腥氣,倒把謝長安身上的血氣蓋過去。
李承影咳嗽,手帕擦拭嘴角血沫:“聽說修仙之路漫長崎嶇,若是師父不夠好看,徒弟很容易堅持不住的吧?”
謝長安淡淡道:“從未聽說過如此離譜言論。”
李承影振振有詞:“你當時拜師,若師父青麵獠牙,血盆大口,手若枯枝,耳似招風,一臉邪氣,對你說著大道長生的話,你會不會對仙門產生懷疑,拜入他門下?”
謝長安嗬的一聲:“我師父與你長相神似。”
李承影大驚:“難道你說的仇人就是他?!”
繼而摸上自己的臉,恍然:“所以你當初是看上他的臉才拜師的?”
又笑吟吟湊過來:“我這張臉,果然還是有幾分可用之處的吧?”
這樣輕佻的動作,在他做來卻仿佛在撒嬌。
病弱的俊美毫無侵略性,濕漉漉的眼睛帶了笑,像淋了雨的幼犬。
視線從他書案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強取豪奪奇情話本和符籙典籍上掃過,謝長安沒有生氣。
誰能想到李家二公子號稱病弱少見外人,結果一天到晚淨在書房裡看這些。
李承影見她閉目打坐養傷,也不再插科打諢,隻等這一陣暈眩過後,就扶著牆悄然起身,去外麵讓阿謹拿來兩床被褥,又親自在書房鋪好。
他也沒有忙著回去歇息,反而是裡裡外外檢查一遍,又折了幾個“謝長安”扔出去,讓它們奔向長安城各處。
雖然沒有謝長安的血,紙人效果難免差點,遇到眼光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但怎麼也能分散點注意力,拖延一些時間。
做完這些,李承影越發困倦虛弱,回到屋子倒頭就睡,幾乎是昏迷過去。
他素來神魂虛弱,很容易被妖魔鬼怪盯上,之前貓妖潛伏在他家,也因看上他魂魄鮮美,是絕好的滋補食材。
此刻他睡覺並不踏實。
常見的光怪陸離妖魔鬼怪一擁而上,恨不得在他夢裡上演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逼得他深陷夢魘,冷汗津津,欲抽身而不得。
忽然間,所有尖利慘叫與刀山火海潮水般褪去!
一股暖意從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人如置身冬日暖陽,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李承影懶洋洋睜眼。
自恢複靈智之後,他的身體就一直在虛弱與病痛之間掙紮。
有時候他常想,與其清醒感受痛苦,還不如從前那般癡癡傻傻沒有知覺。
這是頭一次,身體沒有任何疼痛地醒來,經絡仿佛被一根根梳理順暢,整個人仿佛泡在溫泉,暖洋洋不想起身。
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李承影看見了謝長安。
倦色掩不住冰雪瑩華,像來救他於水火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