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的最後一天,徐青關閉鋪門,手捧三柱香。
眼前是楊太公和柳有道的供桌牌位。
默默供上香火,徐青看著那嫋嫋升騰的白煙,心裡出奇的平靜。
相比較野生的僵屍,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
若換作野路子僵屍,此刻說不準還在哪座孤山老墳望月吃風,或是去活人領地偷腥未成,被一群壯勞力拎著鋤頭砍刀,漫山遍野的追。
也可能更慘些,讓路過的趕屍匠或是某個長有一字眉的道人從棺材板裡揪出來,哐哐朝臉上扇兩個大比兜,等你醒了,再送你上路。
好在,徐青不是野路子,他有趕屍匠的傳承,比任何一具僵屍都知道怎麼修行,即便沒有養屍材料,他也能融入活人領地,用金銀俗物換取各種修行資源。
這是其他同類沒法比的優勢,所以他對香案上供奉的兩位趕屍匠多多少少存有一些尊敬,是他們讓自己這具僵屍有了做大做強,再創輝煌的本錢。
“柳學師、楊師公在上,弟子今日坐關修行,為期七日,還望學師、師公在天有靈,保佑弟子學有所得,道業有成......”
雖說柳有道早先不當人,給他點化成了僵屍,可他也因此獲得了另一重意義上的新生。
在那之後,他又繼承仵工鋪,刻苦鑽研趕屍技藝,沒讓楊英奇、柳有道這一脈斷絕,於情於理多少沾上點師生情分。
所以徐青覺得,當老師、師爺的稍微保佑一下學生的課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反正他已經打好主意,倘若這回蛻變鐵甲遊屍失敗,以後逢年過節便也省得燒香祭拜了......
不保佑學生,讓學生掛科的老師,大抵是沒那個厚臉皮享受香火供奉的吧?
履行完傳統孝道,徐青懷揣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先驅精神,拿出斧頭鑿子、剪刀針線,開始在工作台上搗鼓。
所謂工作台,其實就是兩口棺材雙拚成的簡易桌麵,上頭鋪著一麵平整的黑漆木板,尋常時候給人殮屍妝造,用的也是這玩意。
此時徐青身前放著根陰沉木材質的木樁,他對木匠活並不熟悉,不過想掏空木樁,做個簡陋棺材還是能夠做到。
陰沉木為封屍容器,刀劈斧鑿做成空樁,放到旁邊備用。
接下來便是正頭戲,徐青取來趕屍匠用秘法浸泡過的大號屍釘,用錘子將之牢牢釘在那張硬度堪比鐵石的山混子皮上。
釘這種完整陰物毛皮,選取的地方也有講究,首先要在山混子皮的腦門心,背膛心,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竅穴抹上朱砂,貼上神符後,才能揮動釘錘,進行炮製。
近二十年份的老混子皮蘊含著驅之不散的陰濁,這是山中異類即將成為精怪前卻慘遭迫害後,所積蓄的濃重怨氣。
用釘子將皮子展開固定牢靠後,他心中仍不放心,便又找來五色布條將之捆紮緊實。…。。
等一切就緒,徐青點燃案台上的青燈,深深吸上一口靈香提神,確認門窗全部關好後,方才取出狼毫筆,以自身僵血為墨,在皮子內部仔細勾勒屍影陰符。
總共三十六道屍影陰符,他每刻上一道,案台上被屍釘固定的皮子就會抽搐跳動片刻,像極了剛被宰殺時,新鮮切割的牛肉。
當徐青仿佛刺青師一般,刻畫到第二十七道陰符時,案板上的‘牛肉’已然開始躁狂,無數毛發開始從皮子背麵瘋狂生長,繼而往整張皮子的邊緣冒頭攀爬,似是想要找到可以寄生的嶄新軀殼。
不過他早已在皮子邊緣圈滿了蠟燭,那些蠕動的毛發觸碰到熱氣,便像受驚的蝸牛,迅速收縮回去。
夜半深更,仵工鋪裡燈火搖曳,陰冷扭曲的野獸叫聲被沙沙的血符畫筆封禁在抽搐跳動的獸皮之內,年輕的趕屍匠時而像是裁縫鋪裡的老裁縫,時而又像畫坊裡的老畫匠,但他更像皮影戲裡舞動刀槍劍戟的皮影大師,能用精巧的雙手操縱一切複雜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