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歎息一聲:“本天王也惱啊,不知如何是好。派人少了,不夠用,派多了,如果張家餘黨又在播州領內煽風點火,製造亂子,如是奈何?”
銅仁府外,剛剛從蘆笙縣死裡逃生的文大背起行囊,踏上前往播州的道路。
路上,他想起了之前與安立桐的對話。
準確地說,是安立桐對他的單方麵嘲諷:
“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雲崢布置了這麼多後手,是為了針對你們這四個白癡吧?”
“我想你應該沒有忘記,那把可以開啟沐王地宮的鑰匙,是落入了哪個勢力的手中。”
文大當然不會忘記,因為這不僅意味著水西的恥辱,同時對方的實力也讓人不能忽略——能夠擊敗保護地宮鑰匙的水西主力軍隊,強到這種程度的勢力,放眼整個大明西南總共就那麼幾家。
“鑒於你這榆木腦袋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這點,那我就不妨直說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們每次選擇幫助楊應龍都會那麼順利地完成任務?難道此方世界的楊應龍真的穩贏不輸?”
文大遲疑了一下,道:“難不成是有其他人在幫楊應龍。”
“看樣子你還沒蠢到無可救藥。而且這個人進入這個世界那麼多次,你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可見他的心機、手腕、隱忍都遠在你們這四個白癡之上。”
文大恍然大悟:“所以你上次故意引誘我們刺殺主戰派的李化龍,激怒萬曆皇帝,就是為了試探那個人會不會出手。”
在上一個幻境,安立桐誘導水西四獸與他一同刺殺四川巡撫李化龍,結果主戰派領袖被刺,不但沒能讓主和派成為朝堂上唯一的聲音,還讓萬曆皇帝下定了必滅楊應龍的決心。
安立桐冷笑道:“結果他確實出手了,卻是選擇幫大明解決楊應龍。”
文大心中了然,想要離開這個世界,要麼在現實中的十天之內,即幻境中的一百天之內解決楊應龍,要麼在同樣的時間內幫助楊應龍稱帝。如果兩條都無法實現,就會被困在這個世界,而現實中的身體也會成為那株巨植的養料。
想來,那個人眼見萬曆皇帝鐵了心要不惜一切代價踏平播州,便反手投靠了明軍,送楊應龍歸西。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莫過於此。
文大道:“你的意思是,雲崢真正想要試探的是那個人?我懂了,對於雲崢而言,我們水西四俊確實無關緊要——”說到這裡,文大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他真正想要確認的,是那個人現在是否已經進入了這個幻境。”
“如果他已經進入幻境,那麼絕對會勸說楊應龍討伐雲崢,至少也要阻止雲崢擴充自己的勢力。絕不會放任雲崢做大!而發生在蘆笙縣的那場針對雲崢的斬首行動,他、以及播州楊應龍的勢力也必定會參與。”
“但是隻有我們參與了對雲崢的行動,因此可以確定,那個人尚未進入這個幻境。”
“從時間來看,幻境裡已經過了二十天,也就是說,他至少在外界多逗留了兩天。”
“這家夥還是如此地謹慎。他沒有足夠的把握在幻境中殺死雲崢,但是卻有十足的把握阻止雲崢。因此,他給自己留了至少二十天的時間收拾雲崢留下的殘局。”
“理論上講,他進入得越晚,就越是看好雲崢能夠捅出天大的簍子。但是他又是如此地自信,自信自己哪怕比雲崢更晚進入二十天以上,也能獲得足以阻止雲崢的權勢。”
說到這裡,文大心中凜然,這個層次的鬥爭,顯然不是自己可以影響的了。
但是打不過可以加入,因此,文大踏上了前往播州的道路。雖然他不知道那人的所在,但是去找楊應龍肯定就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他。
一邊想著心事,文大一邊迤迤然步入了一座驛站。
身為水西貴族,文大自然清楚,水西這數百年來的崛起,正是源於這貴州的驛站係統。
那是在大明洪武年間,一位嫁入水西的奇女子——奢香夫人完成的壯舉。
所謂的龍場九驛,便是自龍場至紮佐,經養牛圈、楊黃寨、馬場、則溪,直至王四草塘與容山的通途,為水西的奢香夫人和水東的明德夫人劉淑貞所合力開辟,此道不僅銜接了元代遺留下的通往四川的“黔蜀周道”,還延展至湖南、四川、雲南等鄰近省份,徹底扭轉了貴州“羊腸小道險且阻,千古隔絕少往還”的閉塞局麵。
也正是這龍場九驛,奠定了水西在貴州數百年的霸權。
而這一次,文大也已經事先通過這被水西安氏控製的驛站係統,向播州楊氏傳達了投誠的信號,為表誠意,還特意奉上了一些雲崢不為人知的情報。
比如:那個近來風頭正盛的藥王穀葉穀主,與雲崢的真正關係。
想來,這個信息足以讓楊應龍重新思考雲崢的威脅程度,從而轉變對雲崢的態度。
酒過三巡之後,文大心中逐漸激起豪氣,作為水西四俊之一,他有著自己的驕傲——雲崢,我們來日方長!
朦朧之間,文大仿佛看到了一個戴著麵紗的溫婉女子正端坐在他的麵前。
此時的文大卻是沒有欣賞美色的心情,隻想沉浸在對於未來的美好暢享中不可自拔。他正欲提壇再飲,不料壇身忽如千斤墜石,令他手上一僵,隨即便失控滑落。
這種感覺……文大其實並不陌生,身為雲貴人,他從小沒少吃菌子,自然也沒少體會那種吃菌子中毒昏厥的感覺,昏厥過去的前夕,往往還能感受到比雲崢所來世界的穀氨酸鈉更鮮美的味道。
(可是,我並沒有吃菌子。)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隨之襲來,文大隻覺眼皮沉重如鉛,欲睜無力。
而之前見到的那道麗影卻仿佛變成了許多道,還在半空中飄來飄去,如同魅影一般。
驛站內的景色,也變得五顏六色,如同彩虹。眼前那飄搖的許多道麗影,同樣衣袂飄飛,不斷變幻著顏色。
耳畔驟然間蕩起一陣風嘯,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咚”,就像是從數十米高空墜落在地一般,他的大腦被一股洶湧澎湃的震蕩波猛烈撞擊。
他艱難地扭轉過頭,視線中映入了一個儀態纖柔卻透著不凡風姿的身影。那女子手中緊握著一柄與她身材極不相稱的巨大金瓜錘,眼神冰冷而漠然,仿佛正在審視一件無足輕重的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