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安邦彥誠邀雲兄一敘。”
言辭謙恭,顯得身段相當柔軟。
看起來,安邦彥需要設法攫取水西的權力,就必須尋找自己的外援,與安疆臣、安堯臣這兩個嫡流的堂兄,無疑存在著麵和心不和。
但從安邦彥後來引發的浩劫來看,雲崢當然不會覺得事情有這麼簡單。
何況,他和葉曦人生的噩夢,都是因這位水西梟雄而起來,他對對方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善意。
根據安邦彥提供的地圖,雲崢很快的找到了那一處位於水西城西北角城牆之外的隱蔽山坳。
山坳四周怪石嶙峋,樹木參天,仿若一道天然的屏障,將此處與外界隔絕開來。
在山坳的中心,一座古舊的涼亭靜靜佇立。由於光照的不足,即便此刻正是晴空萬裡的白日,這座涼亭依然像是被暗影所籠罩,恰似一隻蟄伏的巨獸。
雲崢孤身一人,沿著蜿蜒的小徑步入這山坳,涼風吹過,他身上的衣衫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周圍的草叢裡,不時傳來蟲鳴聲,此起彼伏。
涼亭之中,一個同樣年輕的身影負手而立,看起來已經等候他多時。
“雲參將,久仰。”安邦彥微微行禮,他雖年輕,目光卻深邃,嘴角亦是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安邦彥,你邀我至此,所為何事?”雲崢語氣嚴肅,自帶一種上官的不怒自威。
作為風頭正盛的實權參將,論起所謂的“江湖地位”,此時的雲崢也確實顯著地高於雖為水西本家,但是族中順位並不高的安邦彥。
而雲崢更是知道,若是自己現在突然暴起出手,完全可以將安邦彥這個未來的水西之狼當場誅殺,可是雲崢畢竟不是真的穿越到萬曆二十六年,而且現階段的安邦彥有他的利用價值,沒必要做這種逞一時之快的事情。
“大人,您是聰明人。如今這水西大會,各方諸侯看似齊心,實則各懷鬼胎。大人肩負欽差的重任,想為朝廷爭取盟主之位,可那些土司哪個會真心聽令?”安邦彥輕聲說道,語氣聽來人畜無害,一副完全為雲崢考慮的樣子。
雲崢眉頭一皺:“那你又有何打算?”
“我可助大人一臂之力。我雖在水西不受重用,但我有我的手段。大人若能助我得勢,我定能幫大人掌控局麵,讓這些土司唯朝廷馬首是瞻。”安邦彥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大人,您或許不知,在水西,我空有一身抱負。隻因我非嫡流,血統決定了我的地位。安疆臣自小就深受家族寵愛,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土司之位一定是他的,安堯臣也因嫡子身份備受矚目,而我呢?隻能在暗處看著他們儘享尊榮。那些本應屬於我的機會,一次次被他們奪走,我不甘心啊!”
說到最後,安邦彥的語氣已經有些亢奮,他目光飽含期盼地看著雲崢:“若大人給我這個機會,我定要證明自己,讓那些曾經輕視我的人都知道,我安邦彥絕非池中之物。也讓水西在朝廷的領導下走向真正的興盛,而我也能擺脫這屈居人下的命運。”
(演技很好,姿態也足夠謙卑,如果不是我預先知道此人的狼子野心,一時半會怕是也看不出他的真麵目。)
雲崢冷笑道:“你不過是想借我之手滿足你的野心,我如何信你?”
“大人,我們各取所需。您要的是盟主之位,穩定西南局勢,為朝廷立功。我要的是證明自己的機會,這並不衝突。況且,沒有我的幫助,大人在這水西,舉步維艱。”安邦彥不慌不忙地說道。
“更何況,在下早就不滿家兄試圖擁兵自重的態度,這對於水西而言,無疑是自取滅亡之道。”安邦彥眼睛都不眨地說出了一句雲崢非常認可的違心之語:“在下一向以為,水西的興盛,正是緣於對朝廷的親近。若是生出二心,無異於自毀根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可惜在下的許多族兄卻白長了一雙眼睛,對此視而不見。”
安邦彥說的,自然便是明初水西女族長奢香夫人幫助朝廷修建龍場九驛的事情。自此以後,貴州成為連接雲南、四川、湖南、廣西四省的重要樞紐,水西也因此開啟了興盛的曆史。
非常動人的理由,雲崢真的差點信了。
眼見雲崢不以為然,安邦彥急忙解釋道,他的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微的汗珠:“大人也許不信我,但是在下費儘心力幫大人攫取盟主之位,便是與整個水西為敵,隻有朝廷能保我。若是安某對朝廷有二心,則朝廷必然收回對安某的支持,屆時,安某也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大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可以說,安某的一切榮華富貴,乃至於身家性命,都建立在對朝廷的拳拳忠心之上。這一點,相信大人也明白。”
“你要什麼榮華富貴?你想當水西土司嗎?”
安邦彥惶恐道,“大人,土司之位輪不到我。但我有能力,若能借此機會為朝廷立功,日後朝廷給我一官半職,也好過在這水西被人壓製。”
雲崢沉默片刻,“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完全信你。你若有任何不軌之舉,我便將你斬落刀下。”
“大人放心,我會證明自己的誠意。明日大會,您且看我的行動。”安邦彥微微躬身,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
安邦彥不知道的是,雲崢的殺氣並非是一種上官對下官的拿捏、恐嚇。就在剛剛的對話過程中,他是真的有好幾次想要一刀將安邦彥砍成兩段。
不得不說,離開葉曦獨自深入龍潭虎穴以後,他的殺心也變得與日俱增。
“而且。”安邦彥取出了一個綢布小包,道:“這份名冊,必定可以助大人獲得一份決勝的籌碼。”
雲崢自然不可能相信安邦彥,在他看來,權力的獲取並不完全取決於血統,更在於功績和影響力。安邦彥這條野心勃勃的惡狼,隻是因為血統而缺乏證明自己的機會罷了。他完全有可能假借與自己的合作,撈取在家族裡的晉升資本。
畢竟,雲崢雖然是朝廷新貴,但是並不具備提拔安邦彥的能力,那麼他自然有可能,隻是被安邦彥當成跳板。
想來,安邦彥也不會天真地以為雲崢會那麼容易相信自己,那麼這個布包裡的東西必定相當關鍵,讓安邦彥有足夠的自信——隻要雲崢看到這個東西,就一定會被自己打動!
於是雲崢饒有興趣地問道:“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