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林瑟縮著身子,被柳美人嗬斥得一聲也不敢吭。沒人上前去勸阻,笑話,宮裡頭誰不懂明哲保身,一個無寵無倚仗的寶林,誰會去管這種閒事。
明裳也沒有過去,她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殿門,招辛柳過來,附耳低語,辛柳會意,悄聲離開人群。
陳寶林臉色越來越白,強忍著才沒哭出來。她家世不高,又沒有一副花容月貌,入宮就像個影子,如履薄冰,處處謹慎,她知曉柳美人是借題發揮,指桑罵槐,正因如此,才越發委屈。
她顫得越來越厲害,聽著柳美人的威脅,踉蹌一晃,手臂忽然叫人扶住,才沒有摔倒。
她怔了下,抬起眼,女子麵如皎月,眉尖兒微蹙,看著她,似有擔心。
“可有事?”
聲音很好聽,柔柔軟軟。
陳寶林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嗚咽搖頭。
明裳把人安撫好,才看向柳美人,開口便壓住了柳美人的氣焰:“尚是在坤寧宮,陳寶林固然有錯,也當由皇後娘娘處置,柳姐姐越俎代庖,可是將皇後娘娘放在了眼裡?”
這頂高帽子叩下,當即就給柳美人定了大罪,她品階高,自能責罰低品階的嬪妃。這事兒可大可小,要給她安一個無視皇後娘娘的罪名,今日受責罰的人可就是她了。
以前怎麼沒看出這小賤人竟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嘴皮子這麼厲害,這麼多人看著,她怎敢下自己的麵子。
柳美人搭在宮女胳膊上的手狠狠掐緊。
自打彩芸那事兒過去,柳美人開始怎麼看彩芸怎麼不順眼,瞧著給她侍弄花草的丫頭算是伶俐,慢慢地,也就有了心腹的勢頭。可柳美人身邊的心腹確實不好當,柳美人脾氣不好,伺候左右,又要挨打又要挨罵,人前風光,人後遭罪。
夏日的衣裳薄,妙清手腕要被掐得青紫,她冷汗頻出,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孰是孰非,皇後娘娘自有裁決,豈是靠你這張嘴在這顛倒黑白的?”
明裳不氣不惱,似是覺得好笑,莞爾道:“柳姐姐既然知道皇後娘娘自有裁決,那在坤寧宮責罰陳寶林,又是何意?”
一句話堵得柳美人麵色又青又白,周圍的嬪妃都在看好戲,對這新上位的宓常在再次高看了幾分,後宮裡聰明人不少,但聰明且漂亮的,確實少見。
內殿門打開,文竹從裡麵出來,屈身福禮:“奴婢請各位主子安。”
文竹是皇後宮裡的大宮女,說話的份量不比後宮的主子輕。
“方才之事皇後娘娘已經知曉,陳寶林衝撞柳美人,罰抄十卷經書。柳美人殿前妄為,有失宮規,禁足五日,無令不得出永和宮。”
十卷經書和禁足五日這二者責罰相差不大,關鍵就在這十卷經書要多久呈給皇後娘娘,要是三年五載,這責罰也就微不足道。
文竹說完那句話,就轉身回了內殿,柳美人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眾人散去,陳寶林紅著眼眶,對明裳感激福身:“多謝姐姐為我說話。”
明裳見她尚委屈著,心中歎息一聲,提點了句:“皇後娘娘處事公允,你要謝,也當去謝皇後娘娘。”
灑掃的宮人來來往往,坤寧宮嬪妃的一言一行皆入了旁人眼中。
陳寶林去坤寧宮謝恩的時候,皇後手握一本經書,正翻過一頁,聞言,唇線牽起一抹笑意:“宓常在確實聰慧。”
這種事兒,誰能像宓常在做得這般兩全其美,既責罰了柳美人,又籠絡了陳寶林的人心,順道奉承她一把,一石三鳥。
皇後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把那台雲山筆洗拿給陳寶林,讓她回去吧。”
……
柳美人回麗景軒發了好一通大火,案上的瓷盞劈裡啪啦摔得粉碎,明裳聽得樂不可支,她掩唇正笑著,外麵吵吵鬨鬨傳來人聲,月香喜笑顏開地進來:“主子,全公公領來宮人,讓主子挑人呢!”
昨兒個全福海起初以為宓常在是弄什麼花招,才讓順湘苑冷清無人,今兒一早伺候皇上,才知曉,宓常在身邊是真的沒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宓常在久不侍寢,那幫奴才以為前途無望,早另尋他路了。
全福海是個人精,哪瞧不出皇上對宓常在的態度,宮裡出了個這樣的妙人,於皇上而言新鮮至極,全福海可不敢怠慢,早早吩咐尚宮局多挑幾個順眼的宮人,到宓常在身邊伺候。
宮人恭恭敬敬地垂低頭,站了兩排,明裳一一看過去,點兩個穩重的留下,剩下的請全福海去挑。
辛柳把荷包塞到全福海懷裡,全福海掂掂分量,心裡嘖嘖一聲,不愧是有手段侍寢的主子,出手就是闊綽,虞府如今落魄,可這位主子半點沒小家子氣,不僅不把皇上的賞賜藏起來,反而大大方方地賞人,籠絡人心,如此手段,柳美人哪鬥得過。
全福海不敢怠慢,擇選了五個手腳乾淨、穩重妥帖的宮人,留到了順湘苑。
順湘苑伺候的宮人多了,明裳留月香辛柳貼身伺候,辛小五做掌事太監,年紀稍長的繪如做掌事宮女。
繪如以前伺候在禦茶房,被總管大監指到順湘苑時,心中還有幾分忐忑,不知這位新受寵的主子是什麼脾性。
直至進到順湘苑,繪如還未來得及升起那些擔憂,見到宓常在的容色
,呼吸都滯了一滯,這位新主子確實生得極美,甚至勝於先帝爺盛寵的梅貴人,她忽然也就明白了,皇上為何會如此寵幸於一個並無家世門第支持的新晉嬪妃。
……
至夜,敬事房的宮人端來嬪妃名冊,李懷修朱紅的墨筆在奏折上批閱了一個準字,他撂下筆,指骨輕敲了兩下禦案,稍許,看也不看那張列滿六宮七十二嬪妃的名冊,徑直起身,淡淡落下一句,“去順湘苑。”
敬事房的小太監愣了下,全福海反應得快,那張大圓臉堆滿了笑,急急地朝外麵喊:“擺駕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