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抱著一壺羊奶,走向山腳下那排屋子。
雪終於化了,春風也再次降臨大地。
這片原野,終於露出了水草豐茂的一幕。
阿綰看著滿目的嫩青色,心花怒放。
隨即想到這幾個月來的經曆,又哼了一聲,拉下臉來。
他們九月底出發,北上沒多久就下起了雪。一路頂風冒雪,足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到高塘。
那時已經十二月了,一年最嚴寒的時候。
而到了高塘,他們仍然沒能歇口氣。
大雪壓塌了年久失修的房子,他們甚至連住都沒地方住。
而高塘牧場,也根本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嚴整有序。
僅有的幾間完好的大屋裡,牧監官員自顧自烤火吃喝,那些照顧馬匹的牧民卻隻能睡在馬棚裡,瑟瑟發抖。
楊殊陰著臉,領著殺氣騰騰的家將,闖進大屋,將那幾個牧官扔到外頭去。然後召集牧民,讓女人孩子進屋避雪,剩下的人找背風處紮營。
這個冬天,是阿綰記憶中最辛苦的冬天。
沒有無處不在的火爐,沒有時時溫在灶上的熱湯,不能穿著厚實漂亮的皮裘賞雪,更不用說到外頭玩耍打雪仗——穿著皮裘乾活像話嗎?天天有忙不完的事,哪裡有力氣打什麼雪仗。
但,一整個冬天過去,她發現他們做了好多事。
比如,山下這一排剛剛建好的大屋,雖然說不上好看,跟情致也沒有半點關係,但它們結實又寬敞,下再大的雪,也不怕壓塌了。
還有那些修繕一新的馬棚,足夠容納新生的小馬駒。
牧民的孩子們,歡快地跑在草地上,身上穿著沒有破洞的衣裳,臉上也有了血色。
男人女人,都在乾著自己的事,忙碌而充滿活力。
沒有京城的錦繡膏粱,但一切都這麼生機勃勃。
阿綰心中既不快,又驕傲。
不快的是,那人不但大冬天把公子趕出京城,還扔給他這麼一個爛攤子。
驕傲的是,即便如此,公子還是帶著他們度過了難關。
在這裡,他們越來越好的生活,牧民們發自內心的尊敬,都是他們努力得來的,不是誰賜予的!
阿綰進入大屋,在羊奶裡加入杏仁煮了一遍。
才煮出香味,急促的馬蹄聲正好在屋前停下,滿身大汗的楊殊跨上台階,脫靴進屋。
僅僅一個冬天,他和京裡那位俊秀公子就完全不一樣了。
身量似乎又高了一點點,身材也更壯實,目光平靜凝練,那種出自錦繡膏粱地的浪蕩氣質,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好他天生曬不黑,這樣天天在外頭跑,皮膚也不過色澤略沉一些,隻要換上錦衣玉冠,依然是公子模樣。
——但在這裡,根本不需要什麼公子,他和那些下屬一樣,天天穿騎裝來來去去。
現在保留在他身上的,和勳貴有關的東西,無非就是潔癖。
不管在外頭怎樣,進屋必須脫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