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蘭霧覺得自己的常識受到了挑戰。
他把兔子拎起來, 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兒,擰眉道:“很可愛啊。”
竹藏墨閒閒道:“是很可愛沒錯,可惜, 她不喜歡。”
奚蘭霧抿抿唇:“我將它養得這樣好, 沒理由會有人不喜歡, 還是個女子。”
竹藏墨雙手環抱懶懶道:“可就是有人不喜歡。”
“不想說話就彆說話, 非要說些話來刺激人,這麼多年了, 你真是一點兒都不改變啊,藏墨。”
竹藏墨微微擰眉,冷聲說:“你們都在變, 我再變的話, 萬妖穀可太亂了。”
奚蘭霧看了他一眼, 對兔子說:“你回來之前聽到了什麼?”
兔子叫來叫去,奚蘭霧有些煩惱地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聽見啊……那便算了。”
他提著兔子要走,竹藏墨問:“你去乾什麼?”
奚蘭霧頭也不回道:“我不信邪。”
竹藏墨:“……”
片刻後, 奚蘭霧出現在郊外一片梅林裡,紅色的梅花盛放得嬌豔極了, 這本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可就是出現了。
他在梅林裡步伐奇特地走了好幾圈,眼前的薄霧逐漸消散,露出一間木屋來。
奚蘭霧提著兔子走到門口, 將兔子放下, 朝它使了個眼色。
兔子動動嘴巴,看上去好像有心理陰影了,但還是老老實實進去了。
江善音一身魔氣,有些狼狽地抱膝坐在床上, 正在發呆。
她想了很多,可好像什麼都不能做,為了果兒不被妖族傷害,她隻能隨他們關著。
閉上眼,她突然想到昭昭,明明她們不算熟悉,可每次想起她,她都覺得好像和她認識很久了一樣。
現在想到她,江善音覺得,以前果然還是她錯了,又或者說這麼多年來,修界堅持的所謂“妖魔皆邪祟,修者必除之”的宗旨就不對。
沒有人天生就是妖魔,是壞種,或許有,但一定是極少數,比如她,比如昭昭,若有的選,肯定不會選擇這條路。
裙擺被拉扯,江善音立刻睜眼防備地抬起手,卻發現隻是隻靈力微薄的兔子,連化作人形都做不到。
江善音愣了一下,那兔子可愛極了,紅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她。
“你是誤入這裡的嗎?”江善音喃喃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這裡很危險,你快走吧……”
兔子不走,還靠近了。
江善音遲疑著:“你出不去了嗎?”
她有些失落,將兔子抱在懷中:“……剛好,我也出不去,不如我們做個伴。”
兔子自信心回來了,看吧,它這麼可愛,還是有人喜歡的!士人這次一定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奚蘭霧的確很滿意,也找回了自信心,剛要彎彎嘴角,突然聽見江善音說——
“等我實在扛不住體內這股子魔氣的時候……就要拜托你了。”
兔子:“?”
“傷人,不如傷兔。”江善音認真地說。
兔子:“……”讓我走!讓我走!!
奚蘭霧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有些懷疑妖生了。
……
天已經蒙蒙亮,西京的早市已經有人在賣晨食。
一身雪杏色裙衫的昭昭跑到一家晨食攤前,拉了椅子坐下,興奮道:“老板,把你這兒好吃的都給我來一份兒。”
這晨食攤就在雲雨坊附近,背靠河岸,景色很美,但有些簡陋。
攤士哪裡見過這種一看便來曆不凡的仙長光顧,不勝惶恐道:“是,是,馬上就來,仙子稍等。”
昭昭穿書後一直在想辦法逃命,因為身為心魔,餓了也是想吃荊沉玉,所以一直沒顧上口腹之欲。
現在某人保證不會殺她,也不會讓彆人動她,雖然沒了自由,但那是暫時的,她之後會想辦法的,他都做了初一,一定可以再做十五,她不著急。
不心急了,也就有心情吃吃喝喝,享受生活。
本來荊沉玉是要帶她回江家,可兔子勾起了她的饞蟲,她非拉著他到了這裡。
“快坐下呀。”昭昭拍拍身邊的椅子,“怎麼,覺得這裡太低端了,配不上你高貴的身份?”
她歪著腦袋,一副嫌棄的表情,荊沉玉本想就在一旁站著,為此不得不坐下。
“不是。”他徐徐道,“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但也可以坐呀。”昭昭想了想,“還是說,你不想挨著我?”
荊沉玉廣袖下的手緩緩握住,視線飄遠:“沒有。”
“我也覺得不會。”昭昭拿起筷子,“你應該恨不得時時刻刻和我捆在一起才對。”
荊沉玉緘默不語,心中卻在想,她說得對,正因為說得對,他才不能由著性子來。
他克己複禮千餘年,已經習慣了約束自己,從不放縱。
他也在擔心,怕自己真的放縱了會將昭昭嚇跑。
他們好不容易能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他不想再變回原來那樣。
“仙子仙長請用。”攤士已經將攤位上所有可以做的吃食都做了一份,擺在他們桌上,有些急促地擦著手說,“地方小,菜色也少,還望兩位不要嫌棄。”
昭昭看著熱氣騰騰的早點,戳戳筷子說:“看著就很好吃,您不要太謙虛了,辛苦啦!”
她禮貌極了,說話聲音甜甜的,嘴角揚起,酒窩深深,荊沉玉見她這樣,不由想到昨夜在河邊放燈她說的那些話。
她的確和他認知裡的魔完全不同,除了他之外也真的從未害過任何人。
她放出了夜月眠,但也算將他關在了另一個地方,等他身體恢複一些,就能去魔界……
“嗯?”
荊沉玉一怔,愣愣地看著唇邊的包子。
“可好吃了。”昭昭夾著包子說,“你快嘗嘗。”
她已經吃了兩個,香得一臉滿足,充滿了分享欲:“我太久沒吃東西,都快忘記食物的味道了,不過你應該比我更久,嘗一口吧?”
荊沉玉沒動,昭昭以為他是不想吃,覺得他的生活可真是沒趣兒,整日除了修煉打坐就是念經,連吃都不吃的話,還有什麼快樂?
這樣清心寡欲,也難怪會長成這麼個性子。
“嘗一口呀,就一口。”昭昭又晃了晃用筷子夾著的包子。
荊沉玉垂眸看著那包子,還是沒有動作,昭昭失望,放棄了。
“那好吧,我自己吃,你真是沒口福……”
她話還沒說完手便被人抓住,昭昭剛才打算自己用手拿著塞進嘴裡的,現在被他抓住,她不解地看過去,見他就著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
英俊的人連吃個包子都那麼俊美,他咀嚼的樣子也很斯文,顯然哪怕早就辟穀不進凡食,他依然保持著世家子弟該有的良好修養。
“好吃嗎?”昭昭將剩下的包子收回來,也沒多想,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自己吃了。
荊沉玉看見,呆住了。
“你……”
看他這反映就知道他在驚訝什麼,昭昭隨手又拿起一個包子,邊吃邊說:“怎麼了?你不會介意這個吧?沒什麼需要介意的,親我都親過你了,還在意這些嗎?”
她不再看他,專注吃東西,但還是在和他說話。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她一指滿桌的早餐,“我全都能吃掉。”
荊沉玉喉結動了動,難言心中是什麼感受。
隻他突然想到,若昭昭不是他的心魔,若他們都隻是修界普通的修士,那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成親了。
成親二字讓他想到了在無方城的時候。
那時他們二人皆是一身喜服,昭昭還蓋了蓋頭,她曾要他為她掀蓋頭,雖然沒能成功,但他是做了的。
在他看來,即便最後沒有掀開,他隻要動了手,就算是掀過了。
“你在發什麼呆?”
突然有手在眼前晃,荊沉玉倏地抓住,昭昭手腕一疼,嘶了一聲。
“抓疼你了?”
他立刻鬆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替她查看。
她白皙細膩的手段有些發紅,他剛才無意識,用了很大力氣。
“你在想什麼呢,我都吃完了。”昭昭也沒介意這些小事兒,把手抽回來起身道,“付錢吧,我沒錢。”她誠懇地說,“以後我有錢了再請你吃。我特意沒選特彆貴的酒樓,應該花不了太多靈石。”
開空頭支票,她最擅長了。
荊沉玉撚了撚手指,放了靈石在桌上,拉起昭昭就走。
他們走在街上,此刻天徹底亮起來,街上開始熱鬨,處處都是叫賣聲。
“我看看。”他停下來,又去看昭昭的手腕。
他這樣在意她,昭昭真的渾身不舒服。
她不喜歡他。以後也不會喜歡上他。
“我沒事。”昭昭拒絕道,“你不用太在意我,你以前對我那麼差,突然又要對我這麼好,我有點毛毛的。”
她掙開他自己往前走,為了避免尷尬,裝作在四周欣賞。
前麵有排隊很長的糕點鋪,昭昭多看了幾眼,路過的時候並未停留。
她一路往江家士宅走,身邊沒有荊沉玉,便以為他跟在後麵,直到手臂被碰了一下。
“怎麼了?”她轉過頭來,見荊沉玉一襲月白道袍,眉心朱砂痣由雪色嵌珠抹額遮著,如畫的臉上沒什麼特彆的情緒。
他也沒說話,隻是遞給她一個油紙包。
昭昭愣了愣,香氣從油紙包裡飄過來,是糕點鋪那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