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開門聲,昭昭回眸去看,江善音打開門走了出來。
這是她入魔之後,昭昭第一次見到她。
她誰都沒看,隻是看著她的母親,有些茫然地喚道:“母親。”
江夫人根本不理她,隻求荊沉玉:“君上,求你救救果兒,求你……”
“娘。”江善音再次開口,“娘,你看看我,我也受傷了啊。”
江夫人好像聽不到,還在求荊沉玉,荊沉玉都皺起了眉。
昭昭跑到江善音身邊,握住她的手想讓她站穩些,但江善音笑著朝她點點頭,沒讓她扶。
“你恨我,是不是?”她在問江夫人,“是我的存在讓你和父親走到了一起,也是我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你和父親你們是如何在一起的,我是你們孽緣的來頭,是你們的汙點。你們過得好,要厭惡我,過得不好,會更厭惡我……我又生得太像父親,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江夫人終於有了反應,尖聲道:“你閉嘴!不要再說了!劍君,快去看看果兒……”
“果兒他沒事。”江善音突然笑了,“是我做的,是我讓他不要醒來。”
此話一出,江夫人再不閃躲她,目眥欲裂道:“是你!?你竟然害你弟弟?!他對你那麼好,你竟然害他!?你們這種人果然沒有良心!!”
江善音也不解釋,隻看著瘋魔般的母親朝自己撕扯而來。
昭昭想幫忙,但邁出的步子停下了,還拉住了要幫忙的元采衣。
元采衣焦急地看向她,昭昭搖搖頭道:“讓她自己了結這一切。”
元采衣一怔,曲春晝於冪籬下看向他們這邊,他便再也沒做什麼。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這個瘋子!你果然是魔!你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江夫人聲嘶力竭,“你害死我的果兒,我殺了你!”
江善音猛地抓住母親劈下來的掌風,淡淡道:“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了。”
她掃了掃那些江家人:“你們全都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
她彎唇一笑:“母親為何那樣著急呢,我又沒說果兒醒不過來了,在你心裡,我是真能做得出害死果兒這種事的,對吧。”
江夫人愣住了。
“你放心好了,我沒有傷害他,他隻是中了妖族的法術,有些神誌不清,我讓他多睡一會,好好休養罷了。”江善音凝視著自己的母親,“娘,你那麼恨我,為何不在我出生那一刻直接殺了我呢?”
江夫人身子猛地一顫。
“娘,你不想要我,就彆讓我出生啊,你和爹都不當我是回事,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是我可以選擇出生在哪裡嗎?”
“……”
“娘,你知道嗎,我每次看你對弟弟好,我有多希望你也對我那麼好。”江善音笑起來,“我不止一次想過,也許我不是你和爹的親生女兒,所以你才討厭我,後來我入了道,試著卜算,發現自己的確是你們親生的,我又想,可能因為我是個女兒,所以你才不喜歡。”
她看看自己:“那我就努力修煉,等我強大了,興許你就能看見我的好了,但我發現,哪怕我拜入天樞閣大司命座下,做了風風光光的天樞閣親傳弟子,你依然不喜歡我。”
“那時我就明白了,你隻是單純的厭惡我,不是因為我的性彆,也不是因為什麼血緣關係。”
“直到被妖君抓起來,我才從蘭香君口中得知一切的真相。娘,我想你是對的,你的確該厭惡我,從你的角度來說,若沒有我,可能你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能爹也不會……但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不該活著,不該生在江家的。”江善音閉了閉眼,“我以前執迷不悟,總覺得有一天可以苦儘甘來,我守著那份唯一讓你對我另眼相待的婚約,可那婚約也被劍君毫無預兆地解除了。”
昭昭迅速望向荊沉玉,荊沉玉一怔,飛快地眨著眼,避開她的視線。
“娘,我最後一次叫你娘了,既然你們都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再騙自己還會有轉機,我累了,我如今入了魔,師門回不了,不能拖累師尊,家族也回不了,你本就不想要我……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江善音忽然望向昭昭,她知道昭昭的身份,但她也知道昭昭不會希望在這裡暴露。
所以她隻是說:“我能理解你了昭昭,我想了很多,我讓果兒多睡一陣子,就是希望他不要因為我太傷心。我走之後,拜托你讓劍君幫他醒來,劍君道法通天,若可以,還要麻煩劍君讓他忘了自己還有我這樣一個入魔墮仙的姐姐。”
“這樣,他才會快樂啊。”
江善音輕巧地躍上屋頂,所有人都揚起了頭。
“我不會再回來了,也不必再來尋我,我來時孑然一身,走時亦然。”
她彎下腰,誠懇地朝曲春晝和元采衣的方向一拜。
“今日一彆,來日不見,雖我為魔,卻絲毫不會忘記師尊師兄教誨,日後不敢行差踏錯,做任何惡事。師門之恩,若有日可報,自當義不容辭。”
她說完最後一字,義無返顧地轉身走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江夫人,他們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等回過神來要追,已經尋不到了。
昭昭無聲地按著腰間玉佩,低聲道:“都聽見了?”
夜月眠:“我還得替你看孩子了,是吧?”
“你要是不願意……”
“彆,本座很願意。”夜月眠說完就切斷聯係,不給她借題發揮。
昭昭心裡塵埃落定,轉過頭說:“多謝你的結界。”否則她也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和魔尊聯係。
荊沉玉沒說話,隻是抬手撤了結界,像是看夠了鬨劇一樣,麵無表情地離開。
昭昭最後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呆呆坐在地上的江夫人,跟著荊沉玉走了。
荊沉玉離開了江家,漫無目的地走,昭昭一直跟著他,不上前也不離開,直到荊沉玉自己停下,昭昭才注意到他們不知何時到了郊外的河岸邊。
這條河直通雲雨坊倚靠的那條河,看到這裡,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
她和他之間,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改變的。
荊沉玉站在那,沒轉過身來,昭昭望著他的背影,問出了這一路一直想問的問題。
“江善音這個魔,你要除嗎?”
荊沉玉沒回答,隻是看著河岸的景色。
風拂動他的衣袂,他淩風而立,月瀾道袍,蓮華道冠後綴著輕紗薄霧的流蘇發帶,整個人清逸疏冷,像隨時會乘風而去。
昭昭不自覺靠近了一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有些訝然。
“你讓她走了,沒有阻攔,一定不是她的修為真的足夠逃過你。”她轉開臉,任由風吹過麵頰,有些冷意,但能讓人清醒,“你是故意放她走。”
荊沉玉眯了眯眼,片刻後轉頭望著她,她還是看著前方。
“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好壞,你說夜月眠該死我不否認,但也會有身不由己的人。我和江善音都是身不由己,若有一天我們做了壞事,你再除掉我們也不遲,你是這樣想的吧?”
昭昭說到這才去看他。
“若是以前,你連這樣想都不會,你變了。”
他變了,他若不變,今日江善音便死了,哪怕有女主光環,也要在江家被虐上一遍,一如書裡寫的那樣。
昭昭突然就意識到,她不該再把荊沉玉當做那個紙片人了,她到了這裡,這裡的一切便是真實存在的,她甚至都死過一次,不能再把這裡當做書中的世界。
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段文字,那便可能存在她了解不到的一麵。
“若你們做了壞事,我來除魔,你會如何。”
荊沉玉總算說話了,問的問題也沒有很難回答。
昭昭:“如果我們真的做了壞事,你來除魔,理所應當。”
“你這樣想?”荊沉玉看著她,“哪怕我要除掉的魔是你?”
“嗯。”昭昭點頭,“我要真做了壞事,你這麼乾肯定沒有問題,但我不會做壞事……”
臉忽然被他的手觸碰,昭昭僵在原地,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了。
“證明給我看吧。”
“……什麼?”
“證明給我看,是我一直以來觀念錯誤,妖魔也好鬼怪也罷,天下萬物並不是非黑即白。證明給我看,我今日放走江善音的選擇是對的。”
臉頰上癢癢的,昭昭想將他的手扯下來,卻因他的話久久沒有動作。
“你會知道的。”昭昭認真道,“你很快就會知道。”
“如此,甚好。”
臉上的手落在下巴上,他竟像是撓貓兒的下巴一樣撓了她一下。
昭昭這下是渾身發癢了,立刻躲開,不高興地瞪他。
荊沉玉像也沒預料到自己會如此,手僵了一下迅速收回。
“夜月眠我一定會殺。”他找了個話題。
昭昭順著說下去:“那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她已經知道如何分割關係,管自己都管不過來,夜月眠和荊沉玉的恩怨讓他們自己去算吧。
“你並沒那麼在意他。”
荊沉玉的聲音忽然高了一點,不那麼低沉了,這就好像……高興?或許是?無法確定。
昭昭有點無語:“我本來就不在意他,隻是交易罷了,你們的事是你們的事,我自身都難保,管不了那麼多。”
風拂起荊沉玉額邊的發絲,他忽然低下頭來,昭昭下意識躲了一下,他漆黑美麗的眼睛輕輕一動,問她:“那你在意誰。”
“……”昭昭實在受不了這樣曖昧的氣氛,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我隻在意我自己!”
荊沉玉絲毫不意外這個答案,嘴角微勾,弧度很小,昭昭都沒看見,他自己也沒發覺。
西京河邊的風意外得讓人心曠神怡。
魔界朔月宮就不如這裡風景怡人了。
夜月眠收到昭昭的消息,便吩咐下屬去尋江善音。
下屬聽了全程,皺著眉說:“尊上,她對您如此頤使氣指,實在該死,您還不得不為她做事,受她約束,這於您的大計相悖,您得儘快想個法子。”
“你先去找人。”夜月眠看著桌上的黑色明珠,明珠有蘋果那麼大,裡麵是黑漆漆的魔氣,除了他沒人看得出來是什麼。
下屬有些不服氣:“憑什麼她讓尊上找人就找,尊上如此尊貴……”
“本座對你太和善,以至於讓你以為能置喙本座的決定了?”夜月眠笑著望過來。
下屬立刻低下頭,額頭很快出了汗:“屬下不敢,屬下立刻就去。”
夜月眠目送他化作黑影離開,拿起絲帕擦了擦手,厭惡地掃了掃殿內的一地血汙。
他剛剛才處理了三個不聽話的下屬,這魔血的味道讓他不太舒服。
他一邊擦手一邊思索,他當然不喜歡被束縛,在鎮魔淵被鎮壓五百年他已經受夠了,如今還被牽絆,自然會想辦法掙脫。
可這血契一旦定下,隻有一方死去才會化解……他是不會去死的,那就隻有昭昭死。
昭昭啊……
“哪怕再難,我也不要真的變成徹頭徹尾的魔。”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那麼堅定,堅定得讓他覺得甚為可笑。
誰又想變成徹頭徹尾的魔呢?可又有誰真能堅持下去呢?
昭昭隻是還沒被逼到那一步罷了,等真走到那一步,本就沒有第二個選擇,一如當年的他。
而且做魔有什麼不好?徹頭徹尾的魔,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夜月眠喜歡這種感覺。
他做了千餘年的魔,早就不記得當年的自己是何種模樣,又有什麼想法了。
昭昭遲早有一天也會如此。
所以她會理解自己的。
找江善音,一來是無法違背她的要求,二來,是覺得此女子可為他所用。
昭昭啊……雖然不知西京發生了什麼,但她若真和荊沉玉回九華劍宗,那麼……
那會是他脫離血契最好的機會。
他要做點什麼呢。
他又要不要做呢。
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拉她擋劍的事。
夜月眠煩憂地歎了口氣,手托腮自語道:“真是為難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昭昭:摸摸女鵝
晶晶(探頭)
昭昭:你乾嗎?
晶晶:也要摸摸。
昭昭:……你正常點!
副本馬上結束,快死了快死了
說起來,死了想著複活,複活了又想著再死,太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