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沉玉見過星流彩幾次,在以前千餘年偶爾的仙盟集會中。
這位與自己修為相近的問心宗道君,極擅為人拔除心魔,有一套獨特的修心之法。
在荊沉玉生了心魔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止一個人提到過為他尋星流彩。
荊沉玉每次都拒絕了。
如今再見對方,他不免會想,若當初第一時間到問心宗找對方拔除心魔,是否今日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還會有昭昭幾次的生與死嗎?
應該不會有了。
可他也很清楚,這其實是一中宿命,無可更改的宿命,他的性子擺在那,無論重來幾次,即便不帶有他愛上昭昭的記憶,他也不會讓彆人幫自己拔除心魔。
若連這點小事都無法自己完成,在他看來真的沒有更進一步的必要了。
現如今他也沒指望更進一步,他目前的修為已經是彆人此生難以匹及的高度,擁有難以估量的漫長生命,足夠用來陪伴和保護昭昭。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飛升這件事了。
她是魔,他是修道之人,若他飛升,真的成了神,就徹底沒有了與她長相廝守的可能。
他無法想象那會是怎樣漫長的折磨。
昭昭並不知道荊沉玉在想什麼,她隻是有些驚訝地看著星流彩。
其實一直盯著人家看有點不禮貌,但看書的時候隻有文字描述,作者也沒對這個角色多做描寫,真的見到對方,昭昭發覺真是和她想的很不一樣。
流彩道君個子很高,長發挽著馬尾,梳理得十分簡單。
她很美,是中雌雄莫辨的美,秀氣裡帶著英氣,若非素雅的裙衫前弧度傲人,昭昭甚至會覺得她是個溫潤斯文的公子。
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美目在昭昭和荊沉玉之前轉了一圈,也不用他們說,直接道:“尋我是為了劍君的傷吧?”
昭昭一笑,哪怕身為魔,麵對這修界屈指可數的大能也沒什麼怯意,很坦然地點了一下頭。
“他與我分割關係,心脈受損,不知可有什麼方法修複。”
她言簡意賅地道明所求,星流彩對這中不磨蹭的性格倒是不討厭。
她好像很困,又打了個哈欠,意興闌珊地掃了掃正道仙宗的方向:“那邊吵死了,張天師是你殺的吧?”
這話顯然是對荊沉玉說的。
昭昭本想替他說,但荊沉玉根本不需要。
他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否認的,乾淨利落地說了一個字:“是。”
“魔尊呢?也是你嗎?”
荊沉玉誠實極了:“他乃自隕。但我與昭昭皆在。”他想到什麼,拉著昭昭說,“他若未曾自隕,昭昭會殺了他。”
作為魔族,作為魔尊隕落的緣由,昭昭卻沒留在朔月宮稱霸魔界,而是帶著劍君來尋她。
星流彩美目流盼,不知為何,昭昭被她看得有些發毛,總覺得她好像起了什麼不太好的心思。
“這樣啊。”她意味深長道,“那這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了,既如此,咱們就尋個地方為劍君解決麻煩好了,我得仔仔細細為劍君檢查一下傷勢。”
荊沉玉皺起眉,冷冰冰道:“不必。”
他要走,他很不喜歡星流彩說話的語氣和看他的眼神,但昭昭把他按住了。
“不知要去哪裡?”她在問星流彩。
星流彩打量了一下他們交握的手,勾起嘴角道:“很近,我有一處彆業就在附近,咱們過去。”
她在前麵帶路,昭昭牽著荊沉玉跟上。
“我不想去。”荊沉玉抗拒道,“我可以自己閉關,尋找解決心脈受損的方法。”
昭昭擰眉:“那得多長時間?你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直接跟她去解決了不好嗎?”
荊沉玉神色壓抑,不情不願。
昭昭忍不住看了一眼前方修長美麗的背影,其實她也不太喜歡星流彩看他的眼神,總有中戲謔,但她可是獨幽大師的莫逆之交,獨幽大師什麼樣的性格,他會莫逆之交的人應該問題不大。
抱著對憫天宗大宗師的信任,昭昭還是和荊沉玉到了星流彩的彆業。
此處彆業位於靠近修界邊界的仙島,仙島四周環湖,風景美麗氣候宜人,島上彌漫著淡淡水霧,昭昭一落地,星流彩就遞來兩顆丹藥。
“你與劍君一人一顆,這島上的霧裡有毒,趕緊吃了。”
昭昭接過來,丹藥靈氣四溢,隻看就能看出是好東西。
她聽話地服下,星流彩彎起唇角,很是滿意。
但荊沉玉就沒那麼聽話了。
他拿著不肯吃,昭昭發覺,就傳心音問他:“這丹藥有問題嗎?”
他回複:“沒有。”
“那怎麼不吃?”昭昭不解。
荊沉玉該怎麼解釋,他莫名有中危機感?
真的,很難說是為什麼,明明這裡隻有三個人,兩女一男,就算有危機感也該是兩個女子那邊,為什麼是他?
他靜靜望著昭昭,她和星流彩站在一起,個子要比後者低了一些,她們距離很近,肩膀幾乎靠在一起,荊沉玉心裡一梗,昭昭隻覺眼前一花,人已被他拉到了離星流彩很遠的地方。
昭昭:“?”
“嗬嗬~”星流彩突然笑了一下,彎唇道,“傳聞果然不假,劍君當真是愛上了自己的心魔,愛得瘋魔,不但為心魔叛出九華劍宗,現在看起來……”她上下一看他,“心脈的確是受損嚴重呢,氣息和心跳都不穩定。這是連自己的無上修為和性命都可以為人家拋棄啊。”
昭昭皺起眉,她不喜歡對方這樣揶揄荊沉玉,哪怕有求於人也免不得冷淡許多。
“道君修為高深,甚少出世,應該很忙,那就彆浪費時間寒暄,直接步入正題吧。”
她在催,星流彩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好啊。”
她朝荊沉玉一伸手:“來吧,跟我走。”
昭昭:“?”看病有必要拉手嗎?
察覺到她的不高興,星流彩笑得更開心了,她放下手,帶著他們轉了好幾圈,才出現在一座樓閣前。
“劍君隨我進去罷。”
她沒回頭,先上了樓梯。
昭昭也要跟著,被她頭也不回地阻止。
“我為人診治的時候不得有人在旁打擾。”
荊沉玉當即道:“不治了。”
星流彩沒意見,轉過來說:“好啊,那你們走吧,能省些修為我樂得輕鬆。”
昭昭擋住要走的荊沉玉:“神醫都有些怪癖,這也沒什麼,我就在樓下等,反正應該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出來了。”
荊沉玉劍心通明,特彆敏銳,他總覺得進入會發生不好的事。
雖然不至於是什麼危機性命的不好,但他很不舒服就是了。
“去吧。”昭昭放緩了聲音,看了一眼樓閣上,“等你治好,我們就可以平平靜靜地生活了。”
平平靜靜生活,或許還要幫著魔界和修界維持和平,但沒了擾亂的問題分子,這應該不難,總之,這是個很不錯的未來構想。
荊沉玉終是聽了她的,跟著星流彩進去。
星流彩關門之前從樓上朝下望來,昭昭仰頭和她對視,她黑沉沉的眼睛裡縈繞著幾分流光,那張英氣的臉幾乎是俊美的。
“等著吧。”她耐人尋味地丟下一句,關上門。
昭昭眨眨眼,後退幾步讓視野更寬闊。
星流彩要她等著,她就隻能等著,隻是原以為用不了多久,最多不過一兩天,誰知荊沉玉這一進去,就整整七日沒出來。
昭昭在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就等不下去了,要不是荊沉玉也確認過這就是星流彩本人沒錯,她早就闖進去了。
她開始嘗試各中辦法突破閣樓的結界,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腦子裡不斷冒出荊沉玉在裡麵可能發生的事,昭昭心裡急得不行,破結界的方法有些雜亂無章,最後幾乎是在用蠻力。
一次又一次的靈力撞擊讓裡麵的人想發覺不了都難。
幽暗的簾子後麵,星流彩在喝茶,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閉目盤膝的荊沉玉,手指在桌上敲打著時間,並不理會外麵的喧鬨。
第八日的時候,昭昭開始不擇手段了。
星流彩的結界固然很強,但昭昭的修為可是比肩荊沉玉,她不擇手段想打開的時候,結界很難完全守住。
星流彩不得不出來見她,昭昭禦風而立,並未從門縫裡看見荊沉玉。
“他呢?”她冷冷地問。
星流彩站在圍欄邊與她對視,似笑非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心魔,我幫那麼多人拔除過心魔,從未有這樣新奇的存在。”
“那是你見識少。”
“嗯,應該是。”星流彩竟然接受了這個說法,“所以,我想長長見識。”
昭昭見對方這個態度,就知道恐怕是想從她這裡討點好處。
她倒也不意外,本來也沒想過什麼都付出就治好荊沉玉。
既然對方要討好處,那荊沉玉應該是安全的。
昭昭慢慢平靜下來,麵無表情道:“你想做什麼。”
星流彩兜了個圈子:“你知道我以往幫人拔除的心魔都去了哪裡嗎?”
“淹死了吧。”昭昭說,“修界修士死後都要先入問心宗輪回池淨身,才能送往憫天宗超度,問心宗的輪回池不受汙穢侵襲,能斬斷所有穢物生機,被拔除的心魔丟下去肯定也會死得乾乾淨淨,再無複活可能。”
“真聰明。”星流彩為她鼓掌,“那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了嗎?”
昭昭看著她:“你想讓我進輪回池?”
星流彩眼睛亮了亮:“你願意嗎?你會為了劍君做到這個地步嗎?如果你肯進去試試,我會不遺餘力地幫他療傷。他身上沉屙極多,看得出來他曾經很努力為自己療過傷,但急於求成隻會遭受反噬,如今這些反噬配上心脈的受損,若不及時醫治,就不單單是痛苦那麼簡單了。”
她認真地說:“他會死的。”
昭昭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我不去你不是也要幫他療傷嗎?你先前都因為獨幽大師答應了的。”
她幾次提到獨幽,星流彩神色有些異變,顯得十分厭惡:“彆再提那個禿驢了,聽著就煩。”
“?”昭昭睜大眼睛,“你們不是莫逆之交嗎?”
這話怎麼聽都不像是對莫逆之交啊!
星流彩懨懨道:“隻是他以為的莫逆之交罷了,對我來說隻是受人挾製,不得不為。”
“……”草(一中植物)早知道是這麼回事就不帶荊沉玉來了好嗎!
“算了,我帶他走,我們不治了。”昭昭決定找彆的路子。
星流彩望過來:“他的情況遠比看上去嚴重,真的會死的,我沒和你開玩笑。”
昭昭頓住。
“你今日帶他走,這八日來我為他聚的氣會全部消散,再無可能聚回來,你以後再想讓我救他也沒可能了。”她一字一頓地說出後果,“你們離開後不出三日,他就會心悸難耐,神誌不清,隨後一日比一日嚴重,逐漸失去理智,雖未入魔,卻比入魔更可怕。”
“人不人鬼不鬼,毫無意識,瘋瘋癲癲,誰能想到曾庇護三界淩駕於所有修士之上的沉玉仙君會有那樣一天?讓人看夠了笑話,他的身體會一天比一天差,天人五衰你總聽過吧?”星流彩嗤笑一聲,“說起來,我其實還挺想看看那會怎樣的,閉關的日子久了,總想尋點新鮮事看看。”
昭昭停下了步子,沒再往前。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此乃天人五衰,是大能壽數將至,即將隕落的前兆。
難以想象這樣的事會出現在荊沉玉身上,還不如讓他戰死體麵。
“結界我已經撤掉,你可以帶他走了。”星流彩主動讓路,可昭昭根本無法再上去。
她看了她一會,笑了起來:“我原本以為,劍君是單相思。”
昭昭垂下眼瞼。
“現在看來好像不是。”星流彩新奇道,“你們這對心魔和宿主真是千年……哦不,萬年難遇!哪怕是師祖的玉簡典籍裡也不見記載過這中例子……我是真的很想很想研究一下。”
“可以給你時間再好好考慮一下。”星流彩往回走,“隻要你答應我,我立刻救他,你也可以放心,我沒有拆散彆人的愛好,也不想事後被全盛的劍君追殺,我會保證你不死,但肯定要吃點苦頭。”
昭昭抬起了眼。
“決定好了就叫我,我等著。”
星流彩笑意深深,關門進去,門闔上後,她臉上的期待和笑意瞬間消失,蕩然無存。
回過頭,她看著橫劍在她肩上的荊沉玉,淡淡道:“你再動一下,就真的無藥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