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曆十年,北海,南岸碼頭。
冷日垂海,殘月如鉤,暮雲萬裡。
狂風席卷著冰原上的一切,就連荒草都不長的雪野之上,老人們穿著厚實的獸皮棉襖,排成隊,呼喊著號子,將一艘破冰船拉向岸邊。
“嘿!嘿!北海風來,冷悠悠!”
“船兒走嘿,似蛟龍呦!”
“穿惡浪,踏寒灘呦!”
“魚兒滿嘿,回家鄉!”
那船上掛冰落雪,船帆和甲板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仿佛經曆大戰,冰封多年,又被人從北海裡撈出。
船頭上站著一位同樣掛冰落雪的魁梧男人,和船夫們不同,他身上穿著獸皮和鐵編製的盔甲,似有血跡殘留,男人臉上的胡子比盔甲上的野獸皮毛還要旺盛,同樣掛著霜雪。
“申頭兒,這次漁獲好嘛!船都難拉!”
碼頭有人遙遙一喊。
申五從鼻子裡噴出一聲冷哼:
“死了三個,六百斤。”
三條漢子的命,換六百斤魚。
船夫的號子變低了。
“魚兒滿嘿......回家鄉!”
有老人咬著牙,從喉嚨裡壓出來聲音。
後三個字尤其重。
待船緩緩靠岸,申五從船艙拎出一個臉生的年輕後生,像拎魚一樣,帶下了船,扔在雪地裡。
那人昏迷不醒,衣著單薄,浸透了冰水,臉上結著霜,身體正在無意識地發抖。
見到年輕後生的瞬間,拉船的老人們,條件反射般瑟縮靠後。
“水裡撿了個生人,找孫先生看哈。”
“能乾活就留命,來曆不明,就宰了留肉。”
孫先生,海角村唯一讀過書的人,據說曾得過仙人教誨。
孫先生住在海角村旁邊的冰梅崖上,沒人敢和他說話,總是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神神叨叨,自言自語。
冰梅崖上總傳來一些嘔啞難懂的怪異詞彙,順著冷風飄到海角村裡,偶爾被耳朵尖的後生們聽到,他們的魂兒就會像飄出竅了一樣,徹夜都睡不著覺。
據村裡的老人們說,那些詞,都是仙法咒語。
凡人看不得,也聽不得。
隻有申五,會在每次出海前,獨自拎著兩條大魚前往崖頭拜訪,討一個吉利日子。
這年頭,北海的村子攏共沒幾個,年輕人們攏共也沒幾個,大家互相照應,都熟悉各自的長相和口音。
能遇到生人的情況,很少很少。
要麼真的是迷了路的外鄉人,他們也不會收留,漁獲多的豐年還能給他留條命,漁獲少的時候,就隻能留肉了。
要麼...就是變成人形,蠱惑人心的妖。
就像海麵上那些圍獵活人的怪物一樣。
這是最壞的情況。
人們圍了一圈,沒人敢上前,瑟縮的眼神,忍不住瞟著那生人。
但每瞟一眼,就急忙收回眼神,生怕再多看一瞬,就被妖收了魂去。
終究是剛死了三條人命。…。。
最後還是申五,收拾完漁獲之後,又把年輕人拎起,連同兩條大魚一起,走向冰梅崖。
寒風呼嘯,冰梅崖上一棵枯樹,搖落寒霜。
“孫先生,撿了個生人。”
木門緊鎖,裡麵沒有任何回應。
“你看哈,沒問題的話,就把他留這,我明天來拿肉。”
申五扔下魚和年輕人。
冷日餘暉,依舊映在海麵,天上殘月依舊穩穩掛著,吝嗇地灑下微光,照在年輕人身上。
木屋裡麵終於有了動靜。
“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從陳舊的木椅上坐起。
“早就醒了,裝模作樣。”
那風裡傳來的聲音,也仿佛吱呀搖晃的老舊木材。
何羽驀然一驚,雙目睜開,後背滿是冷汗。
他麵前的木門早就洞開,幽黑的房間宛如一隻妖獸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他。
“陌生人,你從哪來?來北海作甚?”
北海?
何羽驚魂未定,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詞彙。
不是大虞的地名,大虞的北邊,叫做北原,沒有海。
這麼快,又穿越了嗎?
他原本穿越到一個名叫大虞的朝代之中,一個富家公子的身上,才剛熟悉下來,卻又不知為何,在一天入睡之後,突然便從一片冰海中醒來。
幸好遇到了那艘捕魚船。
何羽緊緊握住手心,那裡正傳來一陣火辣的燙意,是一個山河紋路的胎記。
若非胎記發熱,他早就被凍死。
是這個胎記搞的鬼麼。
何羽想要開口說話,卻頭腦一沉,再次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