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一角踏空,再突然飛起來嗎?
現場人人屏住呼吸,眼睛就黏在童然身上。
但童然既沒有踏空,也沒有飛起來,當他走到穀坡邊緣,一隻腳邁出去,卻像踩在了平地上。
峽穀的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袍,露出雪白的腳背。
眾人這才發現,童然竟是赤著一雙足。
眼看著童然兩隻腳都離開坡穀,整個人懸浮半空,就像那種特彆假的PS圖片一樣,所有人瞠目結舌。
這可不是PS,他們白天就等在這裡了,很肯定峽穀之上啥都沒有,可童然偏偏站定了,甚至還因為醉酒走出了Z字形!
要知道,這段峽穀的深度可是足有四千多米,童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不靠懸吊不靠支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人家武當縱雲梯還要先踩腳呢!
但大夥兒茫然歸茫然,震撼歸震撼,因為早就知道了童然的目的,此刻也談不上有多意外。
隨著童然越走越遠,驚呼聲也漸漸平息,化作小聲的議論——
“這裡風好大啊,我真怕可可被吹走,感覺牽一根線就能拉著他放風箏。”
“實不相瞞,我現在就想躺下,我腿好軟,隻是旁觀我都覺得比什麼華山千尺幢、黃山鯽魚背還恐怖!”
“那算啥,那倆至少有鎖鏈可以扒拉,我們上來為了省時間找當地人抄小路,一條路就半米寬不到,左邊沒護欄,右邊岩壁外凸,時不時就得蹲著走或者趴著走,要不是想著一張票都炒到上萬塊,不來血虧,我都要打道回府了……”
“可可這腳不沾地左右漏風的,他都不怕嗎?”
童然當然怕,就因為害怕,他才沒有穿鞋。
他和所有人一樣,看不見腳下的金屬絲網,全憑多次練習形成的身體記憶在行走,而雙足直接的觸感能讓他多一點安全感。
原本凱恩建議在金屬絲上塗上某種熒光分子,童然隻需要佩戴一副特製隱形眼鏡就能看清絲網邊界,但他擔心現場有媒體會用上紫外燈檢測,畢竟他們總是想要拆穿他,因此拒絕了提議。
如今隻要往下看,視野裡便是大片的黑,仿佛荒獸張開的巨口。
童然甚至不敢完全投入角色,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但再害怕,他也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
他自然地行走,像在地麵一樣。
偶爾,他也會停下來飲一口酒,遙遙眺望月色。
直到一束銀光劃破黑暗,照亮了他蒼白的臉。山穀中響起巨雷的轟鳴,如荒獸嘶吼,野風亦在咆哮,仿佛不祥的序章。
“操!要下雨了?”
“這裡有避雷針嗎?我看場表演不會遭雷劈吧?”
“表演還能繼續嗎?要真下雨感覺很危險的樣子,不會出什麼事吧?”
人群心慌四顧,卻見童然也茫然仰起了頭。
現場高舉望遠鏡的人,能夠看見追光下的童然一個激靈,臉上流露出驚懼之色。
眾人心裡一咯噔,還真出問題了?
“是意外嗎?還是故意安排的?”
幾千公裡外的燕市,歐陽蘇拉和經紀人同樣不錯眼地看著電視直播,後者眼裡閃過一道精光,嘴角不自覺揚了揚。
他倒也沒那麼惡毒盼著童然粉身碎骨,隻是希望演出就此中斷,自從得知童然會邀請現場觀眾和媒體後他心裡就堵著一口氣,因為他知道,一旦童然演出成功,公司在歐陽蘇拉身上投入的巨額成本都將化為泡影,歐陽蘇拉的未來也將舉步維艱。
這可是他一眼相中的金苗子,好不容易才搶到手裡,眼看著歐陽蘇拉就將成為公司的搖錢樹,自己的地位也將水漲船高,哪裡就甘心被童然毀掉?
可他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隻能寄希望於“天意”。
然而團隊裡的技術人員卻告訴他:“看起來像是人造閃電。”
經紀人一陣失落,餘光瞄見一副失意模樣的歐陽蘇拉,心裡鬼火直冒——真是沒用!
但他並不敢發脾氣,對方還有利用價值,隻憑著這張臉都能再割一段時間韭菜,於是撇撇嘴問:“你們還沒看出童然是怎麼實現效果的嗎?”
技術人員們麵麵相覷,尷尬地搖了搖頭。
都是廢物!
經紀人暗罵不休,一抬眼就看見童然往後踉蹌了幾步,瞧著像要摔倒,身體卻像吊著威壓一樣,淩空來了個一字馬後空翻。
紅衣翩躚,宛如掠過屏幕的一朵飛花。
童然發髻上的木簪掉了,長發垂落肩頭,酒樽裡的酒液卻一滴也沒灑。
他似乎也在奇怪眼下一幕,怔怔盯著那杯酒,而後微微傾杯。
透明的酒液流瀉而下,汩汩墜入幽暗深穀中。
童然又愣了愣,將酒樽口抵在眼窩處,像是個迷迷瞪瞪的醉鬼,試圖借此窺破杯中的秘密。
突然,他“啊”了一聲,麵露恍然。
他好像刹那間想明白了什麼,四下顧盼。接著手腕輕輕一抖,酒樽就變成了酒壺。
童然輕哂一笑,“是夢啊……”
是夢。從頭到尾,他演出的都是一場夢。
所以他才能站在這裡,所以才有了這一切的詭異發生。
而夢裡,他就是主宰,他想要的,全部都有!
童然笑聲漸放,姿態也越發地輕狂。
他提壺灌酒,倒行向前,朝著明月而去。
同樣一輪月,同時照了古人與今人,又同時照見夢境和現實。
當童然走過一半距離時,他扔開了空掉的酒壺,又幻化出一支筆來。
狂風揚起他的發絲,衣袍獵獵作響。
童然在月下作畫,墨跡皆成白霧,白霧又生駿馬。
駿馬奔騰似潮湧,一日千裡獨行空。
奔赴向月的馬兒逐漸黯淡,白霧吞沒了它的軀體,化作飛雪消散。
不論現場或屏幕前的觀眾全都看傻了眼,這他/媽真不是特效?!
馬良附體嗎?
仿佛為了應證他們的說辭,童然邊走邊畫,畫斧、畫戈、畫彎弓射月。
霧氣滋養的畫卷難以保持,最終隻會消融成雪花,席卷天地。
而在電光映照的寒夜下,又多出一個由白霧凝成的字跡——
一橫、一豎,一彎鉤。
是個醉字。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一行字跡即出,一行字跡即滅。
當最後一筆落下,一道雷劈了下來!
火光騰地燃起,染紅天際。
穀端一片驚叫,隻擔心童然被雷劈中,卻見一把鋒利寒劍破焰而出!
“轟隆——”
又一道雷劈下,漫天的飛雪。
“雪越下越大了,但主辦方並沒有終止比賽的打算,這樣的天氣非常影響選手發揮,我們已經看到,選手們的失誤越來越多……”
捷克,約翰尼斯。
解說員客觀地分析著比賽形勢,他期待中國健兒都能取得好成績,但現實很殘忍,隻有陸思閒一人進了決賽,然而對方也受到惡劣天氣的影響,連續兩輪翻車。
隻剩最後一次機會了。
“接下來出發的是我們非常期待的中國選手陸思閒,他在第二輪得到了62.41分,也是他今天的最好成績,目前排在第七位。”解說員打起了精神,腦殘粉屬性暴露無遺,“我們之前已經介紹過,他今年22歲,是當之無愧的天才選手,早在四年前就拿過世錦賽的冠軍,但之後因為傷病蟄伏多年。不過本賽季他的成績非常亮眼,已經拿到了多個巡回賽冠軍,和兩站世界杯冠軍!”
一旁的嘉賓潑了盆冷水,“陸思閒前兩輪發揮不太好,兩次跳台都失敗了,希望他第三輪能夠有出色的表現。”
陸思閒拉高護臉,望了眼暗沉的天色。
隔著雪鏡,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衝下了賽道。
“正腳5050,翻騰過杆。”
“變成反腳,直滑過欄杆,杆上有跳躍。”
“內轉的360°,上!漂亮!”
解說員見陸思閒從容滑過三個障礙區,提著的心雖然沒有放下,但稍稍安慰了一些,“看來他並沒有受到前兩輪失敗的影響,狀態很穩定。”
陸思閒的心態確實很平穩。
一次次的勝利帶給他無比強大的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
因為在今天,他已經見過了奇跡。
雪板躍出跳台,天空陡然放晴。
雲層裡漏出一線陽光,照在頭盔上反射出刺目的銀芒,好似出鞘利劍。
他連續翻越兩座跳台,來到第三座跳台時,他閉上了眼睛。
耳畔,隻有風的聲音。
“最關鍵的跳台,最後一個!”
解說員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他以為陸思閒會做出自己最拿手的Trplecork1440,但對方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選擇了一種更有挑戰的姿勢——
“QuadCork1440!成功了!!!”
解說員嚎破了嗓子,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他突破了自己!全場都在為他歡呼,他值得這樣的掌聲!他沒有被失敗打倒、沒有被傷病打倒,他堅持到了現在!真真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嘉賓望著看台區驚喜亢奮的人群,還有不少選手複雜的表情,忽地就笑了:“我覺得應該是……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