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這瞬間,齊平突然感覺眼花了,那原本尋常的木製棋盤,突然淡去,仿佛內藏無儘星河。
當那一顆黑子落下。
無聲無息,萬籟俱寂的雪山裡,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隆。
這一刻,冰湖兩側,以棋盤為軸心的方向,兩側山峰突然塌陷,仿若被無形刀刃切割。
齊平駭然地瞪大眼睛,就看到前方一座雪山,居中裂開。
遠處,冰川上,一群巫師停下了修煉,好奇而沉默地望向冰湖,當巫王現身時,這群人便整齊地跪在了地上,做出匍匐的姿態。
而當第一枚棋子落下時,所有巫師,終於再無法維持冰冷與沉默,神情大變,驚恐萬狀。
……
某處山坳中。
老僧無奈地看著弟子在溪流中尋覓,喚道:
“回來吧。”
年輕僧人一臉不願,大聲道:“師父,再等等,我定能尋到靈魚。”
突然,老僧變色,朝雪山深處望去,隻聽得隱隱轟鳴,心中驚愕,是何等強者交手,聲傳千裡?
附近,一處密林中。
南國劍修袍子翻卷,巨大的雪浪中,一隻猿猴模樣的妖物飲恨栽倒,劍修卻一眼未看,禦劍飛起,感受著天地儘頭,那如淵如海的氣息,神情大變。
身後,林中鳥獸驚恐奔逃,夫妻刀客竄出,驚呼:
“天怎麼黑了?”
……
天黑了。
這一刻,當棋子落下,齊平仰頭,便見太陽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仿佛熄滅了,被陽光遮蔽的宇宙天穹,滿天星鬥,驀然顯露出來。
巫王揚眉,探手,捏起一枚白子,“啪嗒”落下。
於是,太陽大放光明,整個世界亮如白晝,崩塌的山峰竟開始愈合,一道無形的罩子,籠罩了整座冰湖。
兩位神聖領域的力量,被局限於這一座湖泊之內。
道門首座笑了笑,落下第二子。
“嘩啦。”這偌大冰湖,突然沸騰,繼而,隻聽一聲清亮悅耳的龍吟,一條黑龍破水而出,揚起漫天冷雨。
黑龍五爪,盤旋於首座身後,翱翔天空,配合這湖水千山,宛若一副山水大畫。
“聒噪!”巫王甩手一子,風雪漫天,整座大湖徹底被冰封。
風雪龍卷凝聚,一隻百丈高,通體雪白的巨猿虛影浮現,一拳朝黑龍打去。
“啪嗒。”
“啪嗒。”
兩人交替落子,氣定神閒,高空中,兩大虛影卻已纏鬥起來,難解難分。
時而大日淩空,時而星漢燦爛。
齊平盤膝坐在兩人中間,仰頭,望著天穹上日月輪轉,龍猿廝殺,低頭,望向棋盤。
隻見那棋盤中,似蘊藏無數變化,他本能地,開始解析,推演……然而,隻看了一眼,便一口鮮血湧上喉嚨,幾乎要吐出來。
“莫要推算,隻當一盤棋看。”耳畔,首座叮囑。
齊平咬牙,用力將鮮血吞下,閉上雙眼,緩了一會,重新睜開,這次,他沒有嘗試解析,而是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向這局棋。
棋局上,首座執黑子,一條大龍呈現,巫王執白,試圖將大龍斬落。
兩人落子極快。
幾乎毫無思考間隙。
若是幾天前,齊平根本看不懂,可經過一路上的學習,他終於能勉強跟上。
心中驚愕於,神聖領域彈指間,天地變色的威能,同時,也意識到,兩人看似下棋,但比拚的,還是力量。
而這,還隻是兩人未出全力的結果。
齊平有些恍惚,他見過的戰鬥有許多,神通也已僥幸殺過,在京都外,曾遠遠觀瞧過,四境神隱的詭異與強大。
然而,今時今日,當他於此觀棋,親眼目睹五境神聖領域的手段,突然覺得……神隱……似乎……也就那樣。
很好笑,自己如今,隻是個廢人,卻竟生出這般感慨。
隻是,就像你見過了世間真正的風景,自然會對浮華煙雲看淡。
這一刻,齊平突然有種領悟,也許,自己此行,最大的收獲,便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場世間最強者的戰鬥。
就在這時候,他臉色微變,隻見,棋局上,首座的一手棋,分明照常落下,卻忽而停頓下來。
冰湖上的戰鬥,戛然而止,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就像世界被按下了“暫停”。
這種感覺,讓人難受的有些想要吐血,齊平雙手用力掐入血肉,壓下眩暈,盯著棋局,有些疑惑,不知為何停下。
棋局上,黑白雙方廝殺正酣,分明尚未分出勝負……不!
不對!
齊平額頭,一滴冷汗落下。
這一刻,他驚悚地發現,在看似均勢的局麵下,白棋已經織成了一張大網,看似盛大的黑龍,卻已被逼到懸崖邊緣。
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但也並非沒有希望!
黑棋此刻,便宛若置之死地的修士,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可若能尋到白棋殺陣的破綻,料到對方的下一步,便尤有生機。
好精彩的局!
齊平也明白了,首座為何停下,因為,接下來他的落子,將決定這局棋的生死。
冰湖上,冷風吹過,巫王那刀削斧鑿的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看來,你輸了。”
道門首座神情淡然,臉上的表情,與來時沒有任何變化:
“巫王這話,還為時過早。”
“哦?”
首座微笑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未到終局,何談勝敗?”
說著,他忽然手腕一抬,看向旁邊的少年,手掌攤開,道:
“為師累了,這一手,你來下,如何?”
巫王神情微異。
齊平愣住,完全沒料到,心說您可真看得起我,這棋局,白棋有無窮變化,而我連推演下都不敢,如何能下?
老頭子你不會故意的吧,到時候輸了賴我……我看透你了。
不過說起來,你這分身實力不行啊,讓人家逼到這份上,我又能如何做?
我連你都下不過,這一手棋要分生死,都不帶悔棋的……
等等,悔棋。
齊平一怔,深深地看了首座一眼,老人笑眯眯的,仿佛真的隻是村頭打牌,累了讓後輩幫忙打完牌局的老人一樣。
齊平沉默了幾秒,突然懂了。
冰湖上,黑龍與白猿的龐大虛影籠罩下,兩位時間巔峰的強者的注視中,穿著道袍的少年伸手,從老人手中撿起那枚棋子。
這一刻,這片宇宙似乎發生了一點有趣的變化,而兩位五境強者,一無所知。
齊平的眼神微微迷離,然後清醒,似乎去了哪裡,又回退了過來。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是這樣嗎?
“啪嗒。”少年平靜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