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方才齊平此前遲疑,大抵便是思考此法。
這個世界的教育還是秉承嚴師出高徒的,學生不聽課?打板子體罰就是。
這也是幾乎所有學堂在用的法門。
然而,當為太子授課,便難辦了起來。
饒是他這個太師,也不好隨意體罰,更遑論那些講讀官。
根本是不敢打的,所以才有那些伴讀……太子若不聽話,就拿戒尺打伴讀……這是常用方法,殺雞儆猴。
可這法子用多了,太子又不傻,如何還有威懾力?
也幸好當朝太子是個性格溫潤的,還不是……或者沒到叛逆的時候,否則更無人敢治。
而齊平卻反其道而行之,寓教於樂。
雖在宋九齡看來,此法也無法常用,念書畢竟是個苦差事,違逆天性,可好歹眼下是有用的。
若他與齊平更易位置,能否比這少年做得好?
宋九齡想了想,喟然長歎,心知是不如的。
扭頭再看旁邊的其餘講讀官,愈發生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看看人家。
而這時,五名大儒也早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著學堂內,一派專心聽講的模樣。
小太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這般求知若渴的神態,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為什麼……他連如何授課都比我等精通……五名大儒晃了晃,心氣崩塌,頹然失落。
“哼。”宋九齡瞪了幾人一眼,拂袖而去。
這堂課還很長,他總不好一直打擾。
其餘人見狀,哪裡還敢留?紛紛放輕腳步,遠遠地走開。
有人還拎不清狀況:“太師怎麼走了,對那齊平是什麼態度?”
旁邊有人無奈地看過來:“你說呢?”
繼而喟然長歎,納悶道:
“陛下是從哪找來這麼個妖孽?”
……
……
乾清宮,禦書房。
今日沒有早朝,皇帝睡了個懶覺,用過早膳後,方來到禦書房,處理奏折。
忙了一會,便看到太陽即將升入中天,索性便丟了折子,想著出門歇息。
這時候,忽而,一名宦官捧著拂塵,小跑著穿過庭院,長廊,來到書房外:
“啟稟陛下,宋太師求見。”
宋九齡?那倔老頭怎麼來了……皇帝一怔,說道:
“請。”
不多時,年近古稀,須發皆白的宋九齡在偏廳中,看到了正端坐飲茶的九五之尊。
“老臣參見陛下。”
“太師不必多禮,看茶。”
等人坐下,皇帝才試探道:“太師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宋九齡梗著脖子,認真道:
“老臣昨日聽聞,陛下委派了一名無有功名的武官做東宮講讀,傳授太子文學,故而,今早便來看看。”
要遭……皇帝心中一跳,有些發愁,對這位老臣,他也是頗為頭疼。
上次科舉榜單,可見一斑。
這是個寧肯冒著砍頭的風險,也敢與他頂撞的硬骨頭。
文人風骨什麼的……聽起來是好的,但若是來阻撓自己,也是很煩的一件事……
他命齊平去東宮時,便擔心過可能引發大儒們不滿,故而,才破例讓齊平兼任,便是為了避免發生衝突。
可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宋九齡此來,毫無疑問,是勸諫他收回任命的。
念及此,皇帝放下青花茶盞,輕咳一聲,認真道:
“確有此事,那新講讀,便是京都盛名的小詩仙,涼國詩魁,書院六先生的弟子,更屢破大案,實乃帝國良才,非但如此,其於朝政亦有大功,故而朕才許了個講讀之職。”
宋九齡安靜聽著,起初沒太在意,聽到後頭,卻是愣了下:
“此人,於朝政有何功勞?”
皇帝解釋道:
“實不相瞞,宛州水災,那以工代賑之法,便是此子呈上。”
“竟是他!”宋九齡難掩驚訝。
關於以工代賑的策略出於何人之口,朝野上並不清楚,皇帝遵守約定,也沒外傳,不過如今兩人攤牌,也就沒太大隱瞞的必要。
皇帝點頭,拋出第二彈:
“還有那分榜之策,亦是此人所出。”
宋九齡愣住了,分榜……也與他有關?
皇帝見狀,趁熱打鐵道:
“故而,此人雖無功名,但絕非庸碌,實乃出身胥吏,無法科考,否則,以其才學,考個狀元也未必是難事……故而,朕意已決,太師還是免開尊口,莫要讓朕為難。”
宋九齡有點迷糊,心說我何時要你為難,但很快反應過來,搖頭苦笑:
“陛下誤會了,老臣此來,並非是要趕走那齊平。”
皇帝一怔,詫異道:“可太師方才……”
宋九齡歎道:“老臣原本,確是心懷不滿,故而入宮,隻是沒料到……”
接著,他將自己去東宮,先得知齊平壓服五名大儒,又目睹其教導太子的過程詳細講述了一番。
聽得皇帝一愣一愣的:“竟有此事?”
這是他也沒想到的。
宋九齡歎息:“老臣若非親眼所見,也不敢信。”
皇帝試探道:“那太師的意思是……”
宋九齡道:“陛下慧眼識人,老臣並無異議。”
……
華清宮。
長公主看了一上午書,也沒記得幾個字,時間稀裡糊塗便過去了,轉眼到了午膳。
“殿下。”
永寧剛在圓桌旁坐下,便見貼身女官從外返回。
“有事?”長公主好奇問。
女官點頭,解釋說:“東宮發生了件新鮮事,與齊大人有關,您要聽嗎?”
齊平……長公主娥眉輕蹙,書卷氣的臉上表情冷淡,說道:
“不聽。”
女官垂頭,不再吭聲,在一旁侍候,隻見永寧夾了幾口菜,吃了一陣,突然說:
“東宮的事,與太子有關麼,說說吧。”
“……是。”女官不敢笑,隻將探聽到的事一五一十,講述了一番。
倒背禮記,壓服五老……授課太子,太師讚歎……長公主起初還不在意,但聽到後來,筷子停在空氣裡,連飯菜都忘了吃了。
“無聊。”半晌,憋出一句。
……
……
午膳前,文華堂上午的課程便結束了。
齊平斷了個章,在太子幽怨的目光中,飄然離去。
第一堂課算是完美收官,他也沒興趣與詹事府的人應酬,趕在午飯前,朝皇宮外趕。
準備回衙門去。
可還沒等出皇城,便忽地望見一架華麗的車輦,攔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