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方才說修禪如修學,很不巧,我恰好也是個教書的先生,昨日上了一堂課,全然未動戒尺,學子們卻聽得興趣盎然。”
頓了頓,他繼續道:
“至於修行,我的確境界遠不如空寂前輩,但我修行半年,從一介凡軀到洗髓之境,除卻冥想吐納,卻也從未用什麼無聊的‘坐禪’來約束自身。”
半年?從凡軀晉入洗髓?
聽到這話,庭院中一群僧人先是一驚,旋即露出不信的神情,隻以為此人在說大話,隻有裴少卿等人,才知道這是真的。
“胡言亂語!”一名僧人大怒,指著他問道:“如你所說,我輩該如何修禪?依仗何種方法?”
方法?
齊平搖頭,輕輕歎了口氣: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好!”話落,大嗓門校尉突然第一個叫起好來。
洪嬌嬌疑惑看他,心說你聽懂了?
然後,就聽裴少卿等人也紛紛叫好。
“說得好!”
“就是這個道理!”
同時回以眼神:甭管聽沒聽懂,反正氣場上不能輸。
禪房內,盤膝於蒲團上的空寂禪師微微怔神,手中撥弄念珠的動作都停頓了一瞬。
從起初的渾不在意,第一次開始真正地打量這個少年。
淨覺寺老住持也愣在原地,如遭棒喝,不可思議地看過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有僧人低聲念誦,若有所思。
又是一句偈語!
這一句出自齊平上輩子的金剛經,大概意思是:
一切依靠因緣而生的世間法,都如夢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霧靄一樣的不可琢磨,無常變幻。
同時又如同閃電一樣的快速變化。我們要無時不刻地這樣看待這個世間的一切,不要執著它而被它束縛我們本來解脫自在的體性。
不過放在這裡,意思與原文就不一樣了,在眾僧聽來,齊平的意思是,一切的方法都是虛幻,修禪禮佛,應追求本心,他們越是在乎方法,越是偏離了修行的真諦。
“這……”
一時間,一部分僧人麵麵相覷,對這說法有些抵觸,這與禪宗秉承的苦修不同,但似乎,又有一些歪理。
空寂灰褐色的眼眸凝視齊平,開口問道:
“如你所言,既無方法,如何求佛?”
是啊,如果說一切方法皆是夢幻,那該如何做?
一位位僧人將目光投向齊平,他們自己都沒注意到,已經從原本對齊平俯視,改為了平視。
而空寂禪師的話語,倒像是……與對方論禪問道一般!
不可思議,這一刻,站在角落裡的魁梧武僧恍惚了下,心想一個涼國官差,怎竟能與空寂論道?
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吧,可他的目光,也同樣投向了齊平,想要從此人口中,聽到一個答案,想知道,此人究竟有無答案。
這一刻,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身後的禪房,悄然拉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身影,站在屋舍中,同樣朝庭院中望去。
如何求佛?齊平笑了笑,竟仿佛絲毫沒有被刁難住一般,他突然問道:
“敢問空寂大師,你認為,佛在何處?”
空寂沉吟了下,沒有立即開口。
然而下一秒,齊平卻也沒有等他,而是望向了寺院中秋日衰敗的花草,於豔陽下,綻放最後的光彩。
他抬手,用手指拈起了一片風中飄落的落葉,看似平靜淡然,卻一字一頓,將又一首偈語砸入眾人心頭。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一木一浮生,一葉一如來。”
“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
“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
當念出第一句,場中便沒了半點聲音,就仿佛風也停了下來。
當念到最後一句,女錦衣等人隻覺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脊椎骨,仿佛有一股電流竄上頭頂,麻麻的。
淨覺寺老住持如遭棒喝,眼神恍惚,仿佛聽懂了,又仿佛沒懂。
那名方才出言嗬斥的僧人屏住呼吸,望著那風中落葉,有些出神。
庭院中,一眾僧人表情茫然。
遠處角落,魁梧金剛般的武僧愕然望著那邊,在他身後,禪房門縫中,發出一聲驚訝的讚歎。
齊平拈花一笑,環視眾人,歎息般,吐出最後一句: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大師以為如何?”
禪房中,空寂沉默。
整個寺院,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