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當齊平落下這一手,京都一眾棋手都變了臉色,有人忍不住出聲。
齊平的抽身,意味著徹底放棄右下角的爭奪。
新戰場的開辟,代價是舊戰場的失利。
有棋手飛快算了下,臉色難看,這一次交鋒,終於還是齊平落敗。
局勢轉入劣勢。
“我就說了,該穩紮穩打才對,太冒險了。”一名棋手歎息。
程積薪搖頭:“沒分出結果前,沒人知道如何,及時抽身,不做纏鬥,是明智之舉。”
棋盤很大,一地失利,並不意味著滿盤皆輸,然而當看到這個結果,周遭的數千名觀眾,仍舊不可避免地情緒低迷。
……
“齊平吃虧了呀,怎麼辦?”
明黃桌案後,安平郡主起初還沒大看懂,等得知結果,眉眼一下耷拉下來,麵露焦急。
長公主抿著嘴唇,說道:
“一時的失利而已,還有追趕的機會,如今看來,範天星頗為擅長局部纏鬥,齊平隻要及時調整,揚長避短,或有可為。”
“這樣的嗎,那就好。”安平吐了口氣,拍著乏善可陳的胸脯,放心了。
並沒有看到長公主眼眸中的憂慮。
……
場中一角。
“哎呀,麻煩了呀。”碧色羅裙,穿著襖子的雲青兒聽到周遭議論,有點慌。
雖然上次齊平用術法給她禁言的仇還沒算清。
但雲青兒覺得麵對外人,應該一致對外,有仇等回去關起門來再跟那可惡的家夥算。
所以,並不想齊平輸。
鬢角斑白的雲老先生搖頭歎息:“棋聖弟子,果然不凡,此等棋力,即便是程積薪未曾染病,恐怕……也難勝之。”
齊姝悶不吭聲,一直盯著台上看,不過也看不懂,這時候知道大哥吃虧了,細細的眉尖蹙起:
“姓範的好可惡。”
旁邊,揣著手的範貳一臉無辜。
……
棋局還在繼續,在第一輪短兵相接失利後,很多人認為齊平接下來會穩紮穩打。
然而,卻事與願違。
在雙方看似平靜地布局了一陣後,隨著範天星的新一輪進攻,戰鬥再次打響。
而這時候,陽光斂去,天穹上灰雲堆疊,飄飄搖搖,落下一場秋雨來。
看台上都搭建著棚子,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們並沒有受到影響。
隻是秋雨寒冷,太子身上的衣裳又厚了一層,皇後想先送他走,小正太卻堅持著不肯。
至於那些禁軍、侍衛,大人物們的親隨等,隻好站在冷雨中,靜靜等待。
鹿台上,棋盤被打濕,齊平與範天星的衣裳,也漸漸潮濕起來,然而兩人卻似乎全無在意。
對修行者來說,這一場冷雨,不算壞事,反而能讓頭腦更清醒。
秋雨飄搖,棋局終於不可避免地進行到中盤。
時間也到了午後,一些人離去,但更多但在等,就連皇帝,也是簡單喝了碗粥。
而棋局於涼國而言,卻是愈發糟糕,第二輪廝殺中,齊平再次小幅失利,斷臂求生。
不得不轉進棋盤中央。
劣勢非但未曾被追趕,反而不斷拉大。
隨著局勢愈發明朗,範天星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不再那般緊繃,而是輕鬆了些。
與之相對的,齊平則陷入苦戰,每一次落子,都卡在沙漏即將耗儘時完成。
高下立判。
看台上,人們的情緒愈發低迷,原本氣氛熱烈的討論,也漸漸消失,棋手們隻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神情的低落,有目共睹。
……
書院。
涼亭中,當席簾再一次抬手捉住飛劍,取下新的棋譜,沉默地將一枚枚棋子按照順序擺出。
心寬體胖的溫小紅輕輕歎了口氣。
穿白色學士袍,戴著水晶磨片眼鏡的禾笙安靜地抱著膝蓋上的橘貓,鏡片後的眸子有些黯淡。
“無力回天。”席簾長歎一聲,棋譜震碎為無數紙屑:
“終究還是太年輕,衝動了些,如果穩一些,應該還有機會的,應該還有機會的啊。”
他反複念叨著,似乎,想為齊平的失敗找個理由。
隻有大先生凝望著幾乎成為死局的棋盤,一遍遍推演,總覺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麼。
……
淨覺寺。
“撲棱棱。”一隻肥碩的鴿子再次落在庭院中,一名僧人笑嗬嗬展開棋譜,看了眼,說道:
“勝負已分,涼國人眼下也隻是苦苦支撐罷了,嗬,可撐著還有什麼意義?
莫非以為,拖下去還有什麼轉機?除非範天星突然腦子壞掉了,連出昏招,否則,隻不過是輸的更難看。”
老住持感慨道:
“能與範天星打成這般,的確厲害,可惜,若能穩妥一些,或許也不會這樣。”
身材魁梧的武僧接過棋譜,扭頭回了禪房,將其遞給年輕僧人。
禪子看著棋譜,又看向困獸猶鬥的黑棋,眉間有些困惑。
……
道院。
“完了完了,這下完蛋了啊,”魚璿機咋咋呼呼,沒有一點大修士的逼格,陡然起身,叉著腰,潔淨的赤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年輕,還是太年輕了,缺乏調教,人家一挑逗就衝了?就不能學學他師尊我?”
道門首座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糟老頭子,這樣你還說他能贏?”魚璿機問。
首座說道:“還未終局,急什麼。”
魚璿機眨了眨眼,突然賊兮兮說:“要不你弄他一下,讓那姓範的也病一場,最好直接在台上暈過去。”
“……”道門首座不想說話。
他視線望向遠處,仿佛看到城內的無數個角落。
書鋪、茶樓、棋社……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一點點散去,似乎,不忍看到結局。
……
鹿台。
細細的秋雨潤濕了地麵,空氣中充斥著涼意。
原本聚集的數千人,漸漸開始流失,當局麵衍變到如今,幾乎再沒有人心存幻想。
而在意識到“輸棋”的結局後,便沒了期待。
先是最外圍的一些民眾開始散去,然後,一些有坐席的看客也興趣索然。
“陛下,天冷了,擺駕回宮吧。”端莊美豔的皇後牽著太子,望向皇帝。
年輕的皇帝坐在桌案後,輕輕搖了搖頭,看了眼裹著厚厚衣裳的太子,說道:
“你們先回宮吧。”
頓了頓,又看向長公主:“永寧,你也回去吧。”
長公主輕輕搖頭,沒說話,旁邊,原本鬥誌昂揚的安平郡主蔫巴巴的,沒吭聲,裝著沒聽見隔壁母後的呼喚。
不遠處,棋院的眾人失魂落魄坐成一排,棋局還在繼續,但他們已經不再討論。
隻是機械地,在新的棋子落下後,會抬頭看上一眼。
“爹,先回府吧。”程家長子低聲勸道,雖然看棋對精神的消耗低了很多,但撐到現在,程積薪仍舊疲憊不堪。
“再等等。”
然而,大國手卻搖頭,仍舊專注地盯著那棋局,目光漸漸的,從正在交手的區域,挪到了他處,縱觀全局,有些困惑。
觀棋的人,往往會更清醒。
而隨著他對整盤棋局的重新觀察,一些此前被忽略的細節,突然一點點浮出水麵。
程積薪眼中的迷霧一點點散去,越來越亮,他的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疲憊的臉上,驀然染上殷紅。
仿佛楓葉,宛若桃花。
……
“啪嗒。”
“啪嗒。”
鹿台上,範天星嘴角含笑,捏起白子,一點點封死齊平最後的生路。
這時候,秋雨停了,雲層漸漸裂開,隱隱的,有鎏金般的陽光要灑落人間。
“還有必要繼續嗎?”範天星扯起嘴角,說出了下棋後,第一句話。
對麵,齊平渾身濕透,發絲上,掛著蒙蒙的水滴。
他的表情很平靜,臉上有些疲倦,但眼睛依舊很亮。
聽到範天星的問話,齊平緩緩抬起頭來,認真地想了想,說:“的確沒必要了。”
不知為什麼,範天星突然有些不安:“你……”
下一秒,隻見齊平探出右手,在潮濕的棋罐中,捏起一粒明亮的黑子,徑直按在了灑滿雨水的棋盤上。
“啪。”
棋子落下,濺起一蓬細小的水花。
雲層中,金色的陽光傾泄下來,照亮了少年的青衫,冷靜的容顏。
範天星嘴角笑容驀然僵住。
“收官。”
那顆棋子,落在了棋局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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