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京都人們再次回憶起永和十年的冬天,準會記起那場洗滌病痛的細雨。
一場雨持續了兩個時辰,天空中的大葫蘆從東城起始,飄過京都四方。
雨後,整個京都的空氣都帶上了一股子草藥的香氣,隨之而來的,則是轉機。
席卷整個京都的風寒在成燎原之勢前被撲滅,大部分輕症患者轉好,少部分重症也大為減輕。
最關鍵的是,整個傳播過程被切斷了。
安全起見,封鎖仍舊持續了幾日,但東區再沒有鬨出亂子,至於那一日仙師行雲布雨的事,則在坊間流傳出無數個版本。
魚璿機在結束布雨後揮一揮衣袖離開,齊平與禾笙彙合。
得知情況已經穩定,接下來會有她配合官府,坐鎮城中,將可能重燃的苗頭撲滅。
蓉姑娘感慨,有這種靈藥,以後百姓不用怕風寒了。
可實際上,雖有了藥方,但考慮到幾味主藥材的珍稀程度,根本不可能推廣開,這是唯一的遺憾,但總歸這場災難還是過去了。
……
……
清晨,南城小院內。
當第一束金色陽光落下,盤膝於庭院中心的齊平驀然睜開雙眼。
“呼……”
一道白霧自口鼻,如利劍般射出,直刺出丈許,旋即,齊平吸氣,又將其吞回了腹中。
“我的氣海已經穩定了。”齊平按了下小腹,有些振奮。
晉級三境後,杜元春說要他沉澱,其實便是令氣海真正穩固,這個過程本來應該很慢。
但當日行雲布雨,心頭突生感悟,令這個過程加快了很多。
是的,感悟。
更玄乎的詞兒就是“悟道”,但他覺得,每到那個層次,這個詞太大了,他扛不起。
也沒有一下子就破境什麼的,不現實,修行越往後越難,如果說三晉四存在一個進度條,齊平的第一次感悟隻是漲了很小的一截。
但意義重大。
“你小子竟然這就有感悟了,簡直不講道理。”魚璿機的抱怨聲言猶在耳。
女道人科普說,新晉神通的第一次悟道,就和普通人第一次冥想類似,是個較為艱難的過程。
大概也隻有禪子那種,才沒有瓶頸。
而齊平……隻能說是天賦異稟了。
女道人還給他認真分析了一波,結論是齊平為了恢複“醫書”,將自己的能力壓榨到了當前階段的極限,所以才有所精進。
但齊平知道,不是這樣,或者說……不完全如此。
“生死……新生……”齊平咀嚼著這兩個詞,眼神有些幽邃。
如何感悟時光?
他之前並無頭緒,但就在行雲布雨時,看到東城從死亡的陰影下掙脫,無數人重獲新生時,他突然有了些觸動。
“時間本身是不存在的,隻是人定義的概念,如果一定要量化,必須借助一些客觀存在的東西作為尺度。”
“比如日升月落,一天過去,是以星辰為尺度。”
“春去秋來,海枯石爛……也都是以真實存在的東西作為標尺。”
“同樣的,如果將時光縮小到一個人身上,衰老便是標尺,死亡是儘頭,重獲新生是延長……或者回溯。”
齊平腦子裡轉著念頭,發了陣呆,突然吐了口氣,自嘲一笑:
“想的頭痛,算了,不想了。”
沒有人發著呆就能悟了,還是要具體到生活。
就像他這次不去救人,也不會受到觸動,獲得感悟。
“這就叫好人有好報。”齊平嘀咕,突然聽到側門推開,探出雲青兒那張肥嘟嘟,素白的臉蛋來:“大飯桶,吃飯了。”
“來了。”齊平笑著起身,撣了撣塵土,跟著少女往隔壁走,目光瞥了眼她搖啊搖的屁股,忍不住說:
“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能吃。入冬後直長膘……還有臉說我是飯桶。”
雲青兒哼哼著:“你個成天來我家蹭飯的,還有臉說。”
“嗬,明明是書屋的廚娘做一日三餐,你還喘上了。”
“我樂意,有本事你自己做頓飯啊,讓我也蹭一頓。”雲青兒反唇相譏。
齊平說道:“行啊,等我給你安排一頓火鍋。”
那是啥……雲青兒愣了下,沒聽過這種食物,但很有骨氣地沒有問。
……
隔壁,飯廳內。
齊平抵達時,就看到齊姝和向小園已經盛好了肉粥,鬢角斑白的雲老先生正閱讀幾日的報紙。
“情況如何?”齊平大大咧咧坐下,捏了個白花花的肉包一口吞了,然後又喝了口熱粥,含糊地問道。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雲家的規矩,但被齊平無情破壞了。
雲老先生風寒已經痊愈,臉龐重新紅潤起來,聞言笑嗬嗬說:
“東城的封鎖已經解除了,炭餅入市,物價平穩,最艱苦的時候已經撐過去了,接下來兩個月,整個冬天,定然比往年好過許多,說起來,都是你的功勞。可惜大部分民眾不知道,真的不宣傳下?”
當日騎在葫蘆上飛來飛去,普通人最多能看到人影,不可能看清是誰。
雖然京都上層圈子裡,幾乎都知道齊平出力甚大,但普通民眾並不大了解情況,隻說是朝廷仙師。
“算了吧,名聲這東西過猶不及。”齊平一口一個肉包子,頭搖成了撥浪鼓。
向小園儘可能讓自己顯得像個淑女,端著碗,小口地吸溜著,一點都不像個江湖兒女。
聞言羨慕道:“齊大哥名聲已經很大了呢,京都裡沒人不知道。”
齊姝細細的眉尖顰起,嘟囔道:“名聲太大也未必好,會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找過來。”
暗戳戳意指瑤光,她有點擔心大哥著了那個女人的道。
齊平笑而不語,也沒說什麼,幾個丫頭不知道的是,本來報社是想宣揚一波的,但給他壓住了。
飯後,雲老先生單獨將齊平拉到一旁,飽經滄桑的眸子裡透著智慧,似笑非笑:
“問道大會的時候,你可沒想著低調,這次怎麼改主意了。”
齊平有點尷尬地笑笑,見太傅神情認真,想了想,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問道大會時,一來是沒想太多,二來,也是趕鴨子上架,稀裡糊塗就名聲大噪了。不過也沒什麼大問題,這次……寫賣炭翁是為了募捐,也沒想太多。
但行雲布雨的時候,我看著底下山呼海嘯的人……嘿,也不瞞您,是有點擔心的,畢竟我是鎮撫司的人嘛,滿朝政敵盯著呢,這要給我扣個收買民心的帽子,也是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