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起。
原本打算起身提壺為眾人續水的崔老道,身形一下頓住,渾濁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意外,並未立刻回複,而是沉吟起來。
一時間,氣氛也有些微妙。
他原名崔道成,自小隨師傅白鶴真人做了個火居道人。
隻是,他這人天生就不是那種沉得住氣的性子。
加上不不甘心吃苦受窮,想要富足生活。
又覺得江湖之大,他得闖蕩出點名堂出來。
而不是遊走在鄉野間,替人批寫殃榜,做做法事。
白鶴真人何等境界,眼力如刀,哪能看不出這小徒弟的心思,但他為崔道成算過命,他這輩子注定命淺福薄。
替人做法,批寫殃榜,其實也是為自己積攢陰德,消災去難。
崔道成年輕氣盛,看不透這些,隻以為師傅看不上自己。
一直到白鶴真人臨死之際。
他終於按捺不住,又再次問起了這件事。
無奈下,白鶴真人替他指了一條路。
讓他南下前往龍虎山,在後山五雷殿中供奉有一本鬼門天書,不過……白鶴卻不是讓他去觀天書,而是放走那頭看守天書的三足金蟾。
原來,當年張道陵在龍虎山傳道時,總有一隻小金蟾跟在他身後聽經,時間一長,金蟾竟然也得了道行,但張天師知道,金蟾一旦入世,必然會引發大禍,於是指派它去看守天書。
千百年過去。
金蟾修為愈發驚人,一身功德近乎圓滿。
白鶴真人算是的一線天機,也正好就落在它身上。
隻要崔道成得了金蟾,自然能夠逆天改命。
但他上了龍虎山,偷偷摸進五雷殿後。
卻是將師傅臨終遺言忘得一乾二淨,拿到金蟾後,站在那一頁天書麵前根本挪不動步。
而他潛入五雷殿,已經驚動巡山道人。
聽著外麵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驚慌之下,崔道成根本來不及細看,匆忙中隻記下了兩行半的天書,然後便抱著金蟾從後山逃走。
天書何等恐怖
雖然隻看了兩行半,卻足以讓崔道成得了道行。
至於那頭金蟾,與他還頗有淵源,下山後遁入塵世,化而為人,就是如今天津衛四神之一的財神竇占龍,號稱無寶不識。
隻是……
得了道的他,這半生就如師傅所言,命淺福薄,惟一一線機會,也被偷窺天書所壞。
終其一生也難以富貴,一貧如洗,甚至連真本事都不敢動用,隻能蝸居在此,擺攤替人算卦為生。
但偷看天書,乃是絕密,畢竟作為天下道門祖庭,若是傳出去,龍虎山絕不會善罷甘休,崔道成從未向人提及過半點。
如今,卻被初次見麵的陳玉樓一口道破。
由不得他不胡思亂想。
“道長放心,此事乃是陳某無意中得知,絕非江湖上小道消息傳來。”
見他沉默不語。
周圍幾人不由麵麵相覷。
但陳玉樓卻清楚知道他的顧慮所在,當即一臉認真的解釋道。
“無意得知”
崔老道懸著的心,這才稍稍鬆了一線。
這種事可不能玩笑,畢竟他崔老道再如何,也不過孑然一身,但龍虎山底蘊勢力,絕不是他能夠抗衡。
“是,在此之前,陳某也從未向外人透露過一星半點,今日所言,隻限於這座屋內,一出房門,則法不傳六耳。”
呼!
聽到這裡。
崔老道終於是鬆了口氣。
旋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變得凝重。
“既然陳掌櫃知道貧道當年潛入五雷殿一事,就該清楚,天書非常人能看,冥冥中牽引氣運,甚至於禍及後輩。”
對此。
陳玉樓自然知道。
這方世界,以天書為名者數不勝數,但真正能當得起這兩個字的,卻隻有五雷殿那一份。
就是崔道成都受氣運牽引,看他行動頗為不便,一條腿似乎有些瘸病。
其實便是年少時輕狂,覺得氣運之說隻是信口胡謅,不信邪的他為董貴妃選陰宅,結果被人打斷腿,之後夜盜董妃墳,幾個兄弟前後慘死,才終於讓他認清。
一身斬妖伏魔的本事。
卻不敢輕易動用。
陳玉樓何人他自然清楚,如今這一代陳家掌櫃,卸嶺魁首,常勝山總瓢把子。
但他勢力再大,終究不過是江湖人,可能看一眼天書,就會吐血倒地。
隻是……
聽過他這句話。
茶幾對麵,與他隔案而坐的陳掌櫃,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眸子更是澄澈如井。
崔老道還在遲疑,下一刻,他便見到那雙眸子裡驟地浮現出一縷金光,猶如滿天星辰,化作星河緩緩流轉。
同時。
一股無形的風氣憑空而起,沿著陳玉樓周身流動,吹得一身長衫咧咧作響,長發如瀑,眸光更是清亮。
下一刻。
就見到他探出手去。
懸掛在火塘上,已經沸騰的銅壺,就如有靈一般,自行飛入他的手中,陳玉樓站起身,為已經徹底怔住,滿臉難以置信的崔老道添茶倒水。
隨即輕輕一拋。
銅爐飛入身前半空。
“水!”
陳玉樓輕輕吐出一個字。
刹那間,放在牆角處的陶缸中傳來一陣嘩啦啦的動靜,隨後崔老道就看到,一條水龍從缸內飛出,劃過半空,爐蓋揭去,精準無誤的加滿,合上蓋子後,再飛回火塘之上。
“火力似乎不夠啊。”
“什麼時候才能燒開”
沒有理會錯愕萬分不知所措的崔老道,陳玉樓淡淡一笑。
說話間,又說了一個火字。
那幾乎快要熄滅了的火塘中頓時火光四起。
剛剛放下的銅爐中,一陣鼓沸之聲隨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