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感動地輕輕頷首,示意他繼續往下講。
靖難雙方在北平的戰事激烈而殘酷,戰後,朱棣下令,在鄭村壩北邊的山原單獨辟出一塊地,不分燕兵還是朝廷的將士,將所有陣亡者的屍骸全都埋葬於此,並且以自己的名義立了一塊石碑。
這個過於沉重的話題,朱高爔本想避兒不提,但抬眸瞥見老皇帝嘴唇微顫,一臉悲戚之色,便趕緊打住。
為今之計,隻有放慢語速,減少信息量,儘量降低對老皇帝身心的衝擊。
朱棣成功挾持朱權出了大寧城,而後鎮守鬆亭關的陳亨率所部大寧兵馬歸附,劉貞慌亂中單騎逃走,朱棣兵力一下子增長到三十餘萬,足以和李景隆的五十萬大軍較量一番了。
此時的北平城已被李景隆的兵馬圍了個水泄不通,形勢萬分危急。
朱棣晝夜不停,帶兵疾速入關,擺出奔襲決戰的架勢,迫使李景隆分兵。
然而,燕兵入關後,朱棣卻下令減緩速度。
李景隆高度警惕,日夜戒備,隨時準備決戰,片刻不敢鬆懈,可是,接連等了二十天,都沒見到燕兵的蹤影。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李景隆的部眾大多是南方將士,不耐北方嚴寒,連續二十多日神經緊繃,早已疲憊不堪,戰力銳減,原本“以逸待勞”的優勢蕩然無存。
而燕兵行進緩慢,途中隨時休整,養精蓄銳,避免過度勞累。
朱棣以靈活的策略,變被動為主動,使勝利的天平漸漸向自己傾斜。
“彼竭我盈,故克之。”
雙方在鄭村壩展開激戰,金鼓齊鳴,喊殺聲震耳欲聾。
天地間,飛矢如雨,傾瀉而下,馬蹄陣陣,鮮血四濺,自午時直至傍晚,雙方才各自收兵。
燕兵如凶神惡煞般狠戾強悍,戰場上屍骸遍野,斷頭殘肢,李景隆,這個在蜜罐中長大的皇親貴戚,從未經曆過如此血腥的惡戰。
他怕了,退縮了,他不知明日勝負如何,不知能否活著回去,更不知以後如何麵對這一切。
朱棣是來拚命的,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而李景隆卻是要一心保命的。
李景隆連夜逃遁,拔營而去,由於走得太過匆忙,甚至沒來及通知圍攻北平九門的將士。
大批的戰馬、兵器、輜重、糧食等物資被丟棄,李景隆輕裝簡行,一口氣逃到德州。
此戰,李景隆損失十餘萬兵馬。
建文帝卻並未追究其損兵折將之過,仍舊對他充滿信任。
朱高爔隻是重點講述了李景隆的怯戰而逃,其餘信息全都一帶而過。
但老皇帝身經百戰,有很多事,即使朱高爔不說,他也能猜了八九不離十。
八十多萬兵力混戰到一起,傷亡在所難免。
這些兵馬,老皇帝一向視若珍寶,而今卻損失慘重,這讓他的內心如何不痛?…。。
洪武五年,徐達、李文忠、傅友德三路大軍北征,出征不利,共損失數萬人,老皇帝痛心不已,時常自責,後悔不迭,怪自己輕信無謀,並寫信告誡晉王、燕王避免犯同樣的過錯。
朱高爔默默喝著牛奶,靜等老皇帝慢慢消化接受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那場慘烈戰事。
不知過了多久,老皇帝疲倦地抬了抬手,聲音滄桑地說道,“爔兒先回吧,明日再講。”
朱高爔應聲領命,恭敬退出。
走到殿外,迎著溫柔明媚的陽光,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
真相過於殘忍,老皇帝年事已高,承受能力有限,每次提及靖難之役,朱高爔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