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恭維我嗎……
可是，就算是恭維……
也很喜歡。
“謝謝。”
女騎士小聲說。
“不客氣，實話實說。”
李誠當然不是在恭維。
作為一個頂級鑒賞家，他的審美一直都很高級。
蕾吉娜胸口的傷痕，就像是把一個完美無瑕的藝術品上，特意做出了一個缺陷。
非但沒有影響藝術品的美感，反而與其渾然天成，有了另一種異樣的美感。
但是，我為什麼會從這傷疤裡，看到蕾哈娜的模樣？
李誠帶著不解，輕輕伸出手指，又一次觸碰到了那疤痕。
動作輕柔。
神情專注。
就像是在把玩著最完美的藝術品。
明明是那樣的溫柔，但蕾吉娜的身體，卻像是觸電一樣的顫抖了起來。
“嗯……”
她無法控製自己，發出了一聲好聽的嚶嚀。
也就這一刻，海量的信息，傳入到了李誠的腦海之中。
他的腦海裡，一連串並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卻像是第一人稱的電影一樣，反複重映。
……
“原諒我，蕾吉娜，這是為了勝利，我彆無他法……”
陌生卻又熟悉的男人聲音傳來。
李誠睜開眼，隻見一個穿著銀白色長袍，頭戴王冠的年輕人正站在自己麵前。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以第一視角，經曆蕾吉娜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他現在應該就是站在一個巨大的培養皿裡麵。
那麵前的人是誰？
這麼年輕，總不會是蕾吉娜的爹吧？
“陛下。”一個穿著研究服的精靈族走了過來：“我們要準備開始了。”
得，還真是蕾吉娜的爹。
這也怪不得李誠，畢竟在PC版本中，精靈族在第一幕結束之後，就被顛火灼燒，直接滅族了。
玩家連見到精靈族族長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這一段劇情，也是新版本的新劇情。
不過，這老精靈王的建模竟然這麼年輕，跟個小正太似的，這遊戲製作人也未免太惡趣味了……
李誠心裡吐槽著。
“不要怪我，蕾吉娜。”精靈王輕輕撫摸著玻璃培養皿：“這都是為了精靈族的未來，天命大陸沒有希望了，我們對付不了深淵，沒有人能對付的了。”…。。
“除了向祂們借來力量，我們彆無他法。”
“孩子啊，我不是有意把你的母親，送給接肢王儲的，我沒有辦法，我必須得到這力量，我們必須得到這力量。”
“你放心，等我們得到了這力量，等實驗成功，我就去把你的母親接回來，我保證。”
祂們？祂們是什麼？
李誠心頭疑惑，繼續看下去，眼神卻驟然一顫。
隻見又是幾個研究人員走了過來，為首的那一位手裡捧著一個玻璃的盒子。
在那盒子的正中央，一本書，正懸浮在那裡，往周圍釋放著黑色的光芒。
李誠見過那書。
那是他剛剛得到的《黑暗聖經》。
“啊，這就是我們的救贖，這就是我們的希望。”精靈王打開玻璃盒子，虔誠地將那書捧了出來：“恐懼之書。”
恐懼？不是欺詐？
李誠皺起眉頭。?這麼看來，這本聖經和他手裡的那一本，並不是一本。
不過，恐懼？
恐懼也是深淵七神之一吧，和欺詐一樣。
難道說，這黑暗聖經，是和深淵七神一一對應的？
但之前那個怪物，不是說祂是另一個世界的邪神嗎？
將心頭的疑惑壓下去，李誠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實驗，是想要從另一個世界的邪神那裡，借來力量。
“那麼，實驗開始。”
精靈王將那本《黑暗聖經》放到了另外一個巨大的，插著各種管道的裝置裡麵。
那裝置像是蒸汽火車的車頭一樣，遍布著黃銅色的齒輪，和湛藍色的徽石。
而那些管道，連通的另外一頭，就是蕾吉娜和她妹妹蕾哈娜所在的這個培養皿。
緊接著，徽石的光芒不斷閃爍，黃銅色的齒輪劇烈旋轉。
黑色的液體從那本《黑暗聖經》中被抽出，沿著管道，湧入到這培養皿之內。
液體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李誠甚至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吞沒。
那些液體，明明隻是懸浮在他的周圍，但帶給他的感覺，卻像是，沿著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湧入大腦。
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與驚悚，讓他頭皮發麻，汗流浹背，呼吸急促。
手腳在痙攣，臉頰在抽搐，眼睛像是要被那些黑水擠出來一樣。
但這種極強的臨場感，卻讓他有一種極強的異樣感。
大概兩秒鐘之後，他才意識到，那並非是他在恐懼。
恐懼的人，是蕾吉娜。
自己隻是在體驗她所經曆過的事情而已。
“不，不要怕，妹妹，不要怕，父親大人不會傷害我們的。”
就在這種恐懼當中，蕾吉娜開口了。
她在一片混沌的黑水之中，轉過身體，摟住了身後痙攣不止的蕾哈娜。
兩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就這樣抱在了一起。
李誠也在這時，看清楚了蕾哈娜的麵容。
她和她姐姐，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同樣的臉蛋，同樣的栗色頭發，唯一不同的是，她姐姐的眼睛是碧藍色的，而她的，是紅色的。…。。
蕾哈娜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她昂著頭，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一樣，哆嗦著嘴巴，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
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某個地方，就仿佛有什麼東西，存在在那裡一樣。
“不要怕，妹妹，睡一覺就過去了，睡一覺就好，醒來了，就結束了，媽媽就能回來了。”
“我們就能和以前一樣，爸爸，媽媽，我和你，一家四口，快樂地生活。”
“爸爸他，給我們保證過的！”
“爸爸他，絕對不會騙我們的，對不對？？”
蕾吉娜的聲音逐漸被黑水所掩蓋。
周遭的一切陷入了寂靜。
李誠知道，這是她被黑水淹沒，失去了意識，所以沒了記憶。
也就在這時，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虛無的，縹緲的，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
那聲音與李誠之前見到的那個邪神一樣，不男不女，不老不少，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聲音。
“一個，我隻要一個，我，可以給你力量，你的身體，是正選擇，你，很適合我。”
“那，那我姐姐呢？”那是蕾哈娜的聲音。
“她，是祭品，她，是負選擇。”
“不，如果那樣的話，我不，我不要，我不要力量……”蕾哈娜搖著頭。
“有了力量，你就能拯救你的母親，你的家族，你的世界，這也是正選擇。”
“不，不要，我很愛我的媽媽，我很想她回到我的身邊。”蕾哈娜哭泣著：“但我，但我不希望我的姐姐死啊！！”
“負選擇，負選擇，負選擇……你做出了選擇，你親手製造了悲劇。我等待著你，親眼看到那悲劇的那天。”
“等等，你說什麼？什麼悲劇？”蕾哈娜又驚又怕。
“負選擇，負選擇，嗬嗬，嗬嗬……”奇詭怪橘的聲音漸漸消失。
世界重新被黑暗與死寂籠罩。
就這樣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或許是一分鐘，又或許是一小時，又或許是一天……
就在這漫長的虛無之中。
李誠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但這一次，他不再附身在蕾吉娜的身上，而是以第三視角，看著發生的一切。
實驗已經結束。
蕾哈娜木訥地睜開了眼睛，嘴巴裡呢喃著：“負選擇？悲劇？那些是什麼？”
而蕾吉娜卻激動地坐了起來，抱著自己的妹妹：“我們成功了，我們活下來了，我們沒有死，父親，父親大人，我們成功了，我們可以救媽媽了……嗎？”
“父親……大人？”
蕾吉娜看著自己的父親，卻並沒有看到想象中喜悅的眼神。
反而隻看到了一雙冷漠的，憤怒的，哀傷的眸子。
蕾吉娜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一下自己的父親。
卻發現，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做出笑的表情。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兩個，都活著？”…。。
“啊？父親……大人？你，你在說什麼？”
“應該，應該要死去一個才對啊。”精靈王愣愣地看著姐姐和妹妹：“為什麼……兩個都活下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是你們不願意嗎？”
“你們不願意去死？”
“這明明是，必要的代價。”
他就這樣緩緩地跪了下來，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而在他的周圍。
那些原本參加實驗儀式的精靈研究員們，已經全都死去了。
“父親大人……”年幼的蕾吉娜小姐，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隻是看著自己的父親，感覺到了他的悲傷。
於是，她想了想，努力拖著疲憊的身體，抬起手，用手指拽住自己的嘴角，使勁上拉，做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爸爸，彆難過了，你不是教過我們嗎？失敗是成功之母。”
“失敗是……成功之母？”精靈王緩緩抬起頭，看著蕾吉娜那難看的笑臉，戲謔地笑了：
“沒有下一次了，沒有了，書已經沒了，實驗失敗了，什麼都沒了。”
“沒有了力量，我就奪不回維尼亞，嗬嗬，我這一生，都是失敗者，嗬嗬。”
“不，不對，不，我不是失敗者。”
“是你，蕾吉娜，是你，蕾哈娜，是你們，你們兩個不願意做出犧牲，你們兩個才是失敗者！！！！”
“你們兩個謀殺了自己的母親，你們兩個讓她淪為了接肢王儲的血肉！！！”
精靈王緩緩站起，滿臉的陰狠與憤怒：
“你們是殺人犯！你們是失敗者！！哈哈哈哈！！！”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你們給我滾到深淵裡去，你們這兩個失敗者！”
“父親大人……”蕾吉娜從沒見過這樣的父親，她呆愣愣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她很想哭。
但那張麵癱的臉，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而在她的懷裡，蕾哈娜正渾身哆嗦著，喃喃自語：
“負選擇？負選擇……這就是負選擇嗎……”
視角一點點拉遠，李誠意識到，自己正在離開這段記憶。
他也得以看到，這研究室內，若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少說幾百個精靈，被肢解，被殘殺在這房間之內。
斷肢橫飛，血肉模糊，到處都是碎肉。
血將潔白的地板浸染，露不出哪怕一絲的原色。
粘稠厚重的暗紅色液體，將活著人的腳掌與膝蓋包裹。
更有無數的精靈，變成了黑色的塑像。
他能驚恐的模樣，說明著活著的最後一刻，經曆了怎樣的絕望。
就如同，李誠之前見到的邪神，降臨時一樣。
畫麵逐漸拉遠，拉遠……
李誠也用這個時間，梳理出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簡單來講，蕾吉娜和蕾哈娜的父親，渴求邪神的力量。
至於他要那力量，究竟是為了救世，還是為了私欲，記憶裡看不出來。…。。
總之，精靈王為了得到力量，開啟了自己的微操。
他先是和接肢王儲以及內斯普做了一個交易，用自己的愛人馮·維尼亞（也就是蕾吉娜和蕾哈娜的母親），換來了那本《黑暗聖經》。
至於那本書，是接肢王儲所有，還是精靈族所有，必須要得到王位才能獲得，記憶中沒有提及。
但無論如何，得到書之後，他的微操就開始了。
他原本的計劃，是得到《黑暗聖經》之後，獲得邪神的力量，接著再用這力量，把馮·維尼亞給搶回來。
這樣，就能夠同時獲得書和老婆。
而代價也不是沒有。
他兩個女兒中的一個必須要犧牲。
是的，從他最後的反應來看，他很清楚，這次實驗會犧牲掉一個女兒。
但他把這稱為“必要的代價”。
最終，實驗的結果沒有如精靈王設想的那樣進行。
這本《黑暗聖經》的主人，選中了蕾哈娜，但蕾哈娜拒絕了，她不想獻出姐姐的生命。
這被那個書的主人，稱之為負選擇。
於是，最終，精靈王沒有得到他渴望的邪神力量。
他的愛人，被內斯普肢解，接到了接肢王儲的身上。
精靈王微操了半天，失去了一切，無論是力量，還是愛人都沒了。
可謂是滿盤皆輸。
接著，這個惡心的失敗者，就將所有的失敗，都歸結於自己兩個女兒身上，將她們放逐到了深淵。
真是，惡心的魂係故事啊。
狗日的宮崎俊英，我詛咒你，割包皮一定會被醫生用快慢刀折磨。
……
視角重新歸位，李誠從記憶中退了出來。
而蕾吉娜也坐了起來，倚靠在浴室的牆壁上，抱著膝蓋。
她的神情比起往日更加呆滯。
“我……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
“原來，原來那時候，父親他就想要放棄我……”
“是蕾哈娜，救了我……”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把這些記憶忘掉？”
“我根本就不該存在，是我害死了母親，是我又害了蕾哈娜，是我，一直都是我，我活該被拋棄。”
“若是那時候，我被獻祭了的話……”
“那麼，所有人都能得救，爸爸，媽媽，妹妹，他們就能獲得幸福。”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
“你在說什麼狗屁。”李誠走到她麵前，一個壁咚貼近她的臉：“你老爹都這麼出生了，你竟然還覺得這事兒是你的錯？”
“……”蕾吉娜緩緩抬起頭，看著李誠的眼睛：“你不是我，不懂的。”
“我不懂？”李誠笑了：“我說蕾吉娜，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太……重要了？”
“是啊，你真的認為，你犧牲了，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嗎？你真的認為，你犧牲了，你的父母妹妹就能幸福了？”李誠把聲音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