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又夢見李照夜了。
夢裡陽光明媚,微風和暖,人懶懶的。
年輕的劍道天才從梨樹上跳下來,抱著劍,表情囂張,大喇喇問她:“哎哎哎,你是看上我了吧?”
她偷看被抓包,窘到不行。
沒等她想好怎麼解釋,他大聲笑:“巧了,我也看上你了!”
這個家夥總是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皮膚白但是粗糙,五官張狂漂亮,左邊臉頰上留了道斜短豎長的十字疤——受傷那天他還挺高興,因為他一直嫌棄自己長相有點小白臉。
他這麼一笑,陽光都燦爛。
在夢裡,她的眼睛和心臟仿佛被擊中。
洛洛不願醒,但她知道自己該醒了。
這是李照夜失蹤的第九十九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在找他。
“嘩啦——嘩啦——”
睜開眼,沒有春風,沒有暖陽,沒有梨花樹,沒有抱劍的少年。
半空陰雲翻湧,黑沉沉的海潮一浪一浪拍打著礁石,她獨坐石崖下,衣袍早已經浸濕,腿上結了一層薄冰,寒意刺骨。
鹹腥的海風驅散了記憶裡的梨花香。
她睡過去的時候大約是後半夜,短短半場梨花夢,醒來竟已經到了次日黃昏。
夕陽艱難穿越重疊黑雲,間或落下幾道陰白的光。
她很自責:“洛洛,你不能這麼睡!”
李照夜是在黑淵海附近出事的。
他經曆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惡戰,本命劍碎,魂血遍布沙灘。
沒有離開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屍體。
宗裡三位化神大修士把方圓百裡掀了個底朝天,找不到任何線索。
如此突兀的消失隻有一個解釋——李照夜,他被大妖魔吃了。從現場新鮮血跡來看,他應該是被……活吃的。
大妖魔吃了他之後遁入海裡,潮水帶走了所有證據。
長輩們心照不宣,誰也沒說破,隻當懸案給李照夜記了失蹤。
他們用一模一樣的語氣安慰洛洛:“那小子本事大,說不準什麼時候自己就回來了,彆太擔心。”
洛洛向師父清虛真君告了假。
那天起,她再沒離開海灘。
她和李照夜結過心緣契,一枚赤紅的法印烙在左邊手腕中央,細細彎彎的紅絲線結下雙心形狀,魂血牽引彼此。
它可以幫她尋找李照夜。
她在四周布好防禦陣法,盤坐礁石,單手掐訣渡出魂血,向茫茫大海散出一道道染血的靈絲。
發現他的氣息,她會有細微感應。
她要找到他,帶他回家。
她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海裡。
維持術法近百日,幾乎不眠不休,洛洛並不覺得累,隻是有時候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一會兒。
往常就一小會兒。不像這次,從半夜睡到黃昏。
洛洛心口有些墜,悶悶往下沉。
黃昏醒來,讓她感到一種刻骨的空虛和恐懼,仿佛被世界拋棄。
她搖搖頭甩掉不好的感覺,收斂心神,渡出更多魂血,探向黑海更深處。
不知何時,眼前竟有了模糊畫麵。
隻見兩片死氣沉沉的珊瑚礁後,慢吞吞遊出一條腦袋大小、身軀圓鼓的灰色胖魚。
洛洛靈覺一動,左手腕脈突然瘋跳——這條魚身上,有李照夜的氣息!
她找了這麼久一無所獲,沒想到不小心睡過去,流動的暗潮竟然帶她找到了線索。
心跳加速,眩暈耳鳴。
如果這條魚咬過李照夜,是否意味著他就在不遠的地方?
“怦怦、怦怦怦!”
心跳愈疾。
灰色胖魚越遊越近,魚鱗張合,露出密布黏液的魚皮和淡粉色薄薄一層魚肉。它甩了甩尾,魚嘴一吸,將一縷靈絲並著海水一口吞下。海水自它兩腮排出,靈絲追尋著李照夜的氣息,探入魚腹。
忽一瞬間,五雷轟頂!
洛洛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慘白慘白的,李照夜的,臉。
“嗡……嗡……嗡……”
耳鳴聲愈重。
他的頭顱就在魚腹之中,膚色如同石膏,殘留的表情痛苦猙獰,雙眼半睜,蒙了一層死白的翳。
死都死了,眼神依舊是囂張的、嘲諷的。
洛洛腦海一片空白,胸口悶得喘不上氣。
她終於,找到他了。
“小師妹!小師妹!找到大師兄了!找到大師兄了!”
一陣春雷般的嗓音落入耳畔,震醒了夢魘中的洛洛。
她呼吸一顫,陡然睜眼,發現周圍一片漆黑,隻有一線線白浪在礁石上濺碎。
夜還長,不是黃昏。
原來方才所見還是夢——她做了個可怕的夢中夢,夢見李照夜死了。
“小師妹?洛洛小師妹!”
洛洛大口喘息,心臟懸在喉嚨裡亂撞,四肢酸軟使不上力,周身血液在耳畔嘩嘩奔湧。
“吱”一聲輕響,一雙皂色道靴落在礁石上。
“哎喲——你這兒都結冰了,恁滑!”宗裡來的師兄手舞足蹈地告訴她,“清虛師叔叫你回去,找到大師兄了!”
洛洛輕聲:“李照夜嗎?”
她問得很小心,生怕驚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