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人叫她起床呢?
睡到黃昏醒來,感覺真的很奇怪,一種難言的空虛和恐懼,好像被整個世界拋棄。
她揉著眼睛爬下床,走出屋。
門簾一掀,血腥味兜頭蓋臉撞上來,熏得她眯起眼睛。
模糊的視野裡,有一道細長的黑影在動。
它抓著東西啃食,“東西”在它的手裡一搖一晃。
洛洛看見了娘的半張臉。
地上扔著爹的腳,厚厚的腳板子,常年不穿鞋踩在田土裡,繭子厚又硬。
原來,她真的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七歲的洛洛並沒有像話本子裡麵的主角一樣冷靜地躲藏起來,以圖來日。
她瘋了一般大哭大喊,吸引到了那隻妖魔的注意。
它扔掉手裡的“東西”,撲向鮮嫩的她。
細長尖銳的爪子隻差一點就挖到了她的眼睛。
生死之際,院牆上跳下來一個人,揮起一劍逼退了妖魔。他還是個五官沒有長開的小小少年,扛著大劍,看起來吃力。
他掄起劍斬向那隻妖魔。
撩、刺、劈、砍。
他和妖魔的戰鬥並不輕鬆,身為凡人的洛洛還給他添亂。
她又哭又叫,從牆邊撿起一根燒火棍,不自量力地攻擊這隻殺害她親人的妖魔。
少年劍修又得分心護她,又得防著自己的劍傷到她。
很是狼狽,但他並沒有不耐煩。
後背上又給妖魔撓了一道血口子之後,他忍無可忍,拎住她後脖領,把她往後一懟,按坐在窗台。
他揚了揚劍,側過半張臉:“看好了,我隻示範一次。”
洛洛的腦子轉得很慢,呆呆地,聽進去了他的話,盯住他手中的劍。
他使出了太儀劍第一式。
在很多年後的洛洛看來,那一式劍招很有幾分青澀。
但當時的她看進了心裡,驚為天人。
沒她在旁邊搗亂,少年李照夜全力施展的劍招成功刺進了妖魔的身軀。
他衝她偏了偏頭。
洛洛心領神會,拎起燒火棍,大喊著撲向妖魔,學著他的樣子,狠狠刺出——
“噗呲!”
她活了下來。
若不是遇到少年李照夜,她應該是死了,不是死在那天,也會死在不遠的另一天。
十一年後的洛洛抬起頭,對著陰府灰色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她道:“當然不是!”
——你覺得,凡人愚蠢累贅,不自量力,不如去死。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李照夜,當然不是。
*
兩個人沿著河畔,一前一後往前走。
十二封神殿溢出的氣息恐怖,敢靠近的妖魔不多,二人很快找到了一處安全又隱蔽的石洞,對視一眼,休戰,進入石洞休整。
麵對這個人,洛洛一刻也不敢大意。
她背靠石壁,正麵朝著他,留一絲殺機在他腰側受傷處,盯死。
他倒是有恃無恐,對她毫不設防,哪怕她不久之前捅過他。
夜漸深。
陰府內其實沒有日夜,但修士吸納天地靈氣,身體都有標準的生物鐘。
寒氣絲絲入骨。
洛洛道:“你出去一會兒,我換身衣裳。”
他抬眸看她,見她衣袍密密麻麻全是透風的刮痕,腰間還彆著半截斷袖。
他倒是有幾分君子之風,起身走得遠遠的,隻留下太儀劍看守洞口。
洛洛換一身新道袍,把舊衣和斷袖收進乾坤袋。
過了好一會兒,洞外傳來李照夜的聲音:“可以進去沒有?”
“進來吧。”
他不知道從哪裡撿來了一堆枯死的木頭和乾草。
往地上一堆,生起一捧篝火。
有了火光,陰府之中僅有的青、黑、灰三色被驅逐在外,洞內有了小小一方溫暖地界。
洛洛略微失神。
很多年前,她和李照夜,曾有一次被困在無淵穀底,也是找了這樣一個山洞藏身。
那時候她和他還沒有特彆熟。
她年紀就和他救她的時候差不多,沒辟穀。那鬼地方除了妖魔之外,就隻有蟲子和瘴氣。
李照夜拖著瘸腿,掘地三尺刨出一種指頭粗細的植物根莖。他用石頭把根莖碾成細麵,燒成餅,抓蟲子來試過,沒毒,可以果腹。
就是滋味一言難儘,洛洛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麼難吃的東西。
李照夜隻吃了幾口就扔開。
洛洛知道食物得來不易,他是故意留給她,忍著感動,咬著牙關,硬是把那幾塊好難吃的餅子吃得渣都不剩。
他盯著她的嘴,眼神有點震撼。
他問她:“能吃?”
洛洛雖然是個老實人,但是吃人嘴軟,終究還是撒了個善意的謊:“嗯,還可以。”
他點點頭:“夠?”
洛洛趕緊點頭:“夠了夠了。”
當晚睡到半夜,李照夜忽地坐了起來。
“不是,有這麼好吃?”
他拎上長天,鑽出山洞,刨來更多的根莖,吭哧吭哧忙活了大半夜。
次日,他得意洋洋把一堆可怕的食物摞在她麵前。
“敞開了吃,在師兄我麵前用不著客氣!”
“吃!”
看著足有她半身高的怪味餅堆,洛洛目瞪口呆,心如死灰。
眼前火光一晃。
洛洛回過神,目光越過火堆,凝望這張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臉。
李照夜。
她想,在一起的時候沒感覺,離開你才發現,我的生命裡,哪哪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