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穆太後道:“哀家想著,皇帝到年底該十九了,是時候立後了,你要多幫忙照看一些。”
穆太後這些日子整頓後宮,忙得暈頭轉向,聽她提醒,才想起來她兒子至今還沒個人作伴。
她連連點頭,道:“倒是母後提醒兒媳了,皇帝在外這麼些年,身邊連個知寒知暖的人都沒有,兒媳這就去相看相看,立後倒是不急的,總歸是國之大事,需謹慎一些,可先挑選幾位妃嬪充盈後宮。”
太皇太後笑著點頭,也不戳穿,她不想立後,無非是不想被奪鳳印,熬了這麼些年,後宮總算由她做主,哪裡肯輕易交出權利。
顧琛跨入殿中,氣氛陡然一窒,這一襲玄黑龍袍,說不出的契合他的氣場,透著一種逼人的威勢,他眉目濃重而深邃,古井無波的黑眸,舉手投足間透著濃烈的殺伐之氣,叫人不敢直視,躲避不及。
太皇太後捏緊小拇指上的金絲護甲,暗自捏了把汗,好在那日懸崖勒馬,沒有鑄成大錯,否則今日還不知會如何。
她做出慈愛模樣,道:“哀家正與你母後商議,給皇帝充盈後宮呢,皇帝可有瞧得上眼的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顧琛勾起唇,露出一抹極冷淡的笑,從禦案上拿起傳國玉璽,漫不經心地在手裡把.玩,道:“皇祖母,母後,你們不必相看了,朕的後宮,沒有彆人。”
穆太後大驚,問:“這是何意。”
顧琛道:“朕瞧得上的人,還不到出嫁的年歲,等到了時候,便是母後不說,朕也要請母後做主,至於彆人,朕都是瞧不上的。”
“可你年歲也不小了,身邊總需要人伺候……”
“母後,”顧琛打斷道:“兒臣以為,兒臣的婚事,該是自己做主。”
穆太後呐呐難言。太皇太後亦麵色不好看,雖說太子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可不曾想到,竟是絲毫未把他們放在眼裡。
“過幾日便是登基大典,有些話,朕還是說在前頭為好。”
他揮退宮人,請兩位長輩入座,道:“一則,後宮交由皇祖母與母後全權打理,除非必要,孤不會過問,該給你們的尊榮,一分都不會少;二則,朝堂之事,以及朕的私事,還望皇祖母和母後不要妄圖染指。朕手裡有兩樣東西,很有趣。第一樣是晟皇叔交給朕的……”
他看向太皇太後,眼神無波無瀾,卻藏著讓人驚駭的風浪,道:“是一道莫名其妙的聖旨。”
太皇太後臉色大變,慌忙避開視線。
顧琛淡道:“第二樣,是麗妃的遺物,雖然時隔多年,藥草也變質了,但查驗的話,也不知會驗出什麼來。”
穆太後麵色慘白,良久,苦笑道:“哀家急著處理麗妃的遺物,反倒讓你起了疑心?”
顧琛道:“終究是血親,為免日後傷及情分,故而早做提醒。”
太皇太後到底有些閱曆,很快恢複了平靜,隻點點頭,道:“哀家明白了,這把年紀,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她看向年輕的帝王,一夕之間,似年邁了許多,緩緩言道:“這江山,是你一人的。”
言罷帶著宮婢回了自己的慈寧宮。
穆太後輕歎一聲,替兒子理了理衣襟,笑道:“哀家的兒子,果然最適合穿龍袍,但你要明白,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斂了笑,亦帶人離開。
顧琛蹙起眉骨,眼裡劃過一抹幽深,正因如此,他才沒法麵對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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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這日,天氣晴朗,桓元帝祭祀宗廟,以及曆代先祖,禮成,發天子詔書,昭告天下。
而此時,葉重錦正在金光寺裡修行。
空塵大師坐在蒲團上,微微睜開眼眸,喚道:“長生。”
長生是空塵大師為他取的法號,正因如此,一貫不信神佛的葉老爺子,才同意孫兒在此處修行,什麼磨礪心境,什麼開拓眼界,都是空話,他們一家子最怕的,就是這寶貝疙瘩夭折,盼著佛祖賜福,讓他得以“長生”。
葉重錦應道:“師父。”
“心不靜,則做無用之功。”空塵大師道。
“敢問師父,如何才能心靜?”
空塵道:“心淨,而後心靜,你心中有事,所以不靜。”
葉重錦蹙了蹙眉,從蒲團上坐起,倒了杯清茶,抿了一口。
“師父,實不相瞞,有一事弟子甚為困擾。人都知道趨福避禍,可若有一人,他明知此條路是禍,或被人威逼,或是自己受不住誘.惑,往那條路上走,是不是說明,此人無可救藥。”
空塵反問:“尚未走完,他又如何得知此路是禍,而非福。”
“因他已經走過一遍,知道此路是禍。”葉重錦一笑,道:“弟子不過是胡言亂語,師父不必當真。”
空塵卻笑:“既然走過一遍,還有何懼。那條路上若有財狼,你提前備好棍棒,若有匪徒,你提前報官,若有山石塌方,就在山塌下之前走過去。”
少年垂下黑密的眼睫,映下一弧彎影,他並非不明,也並非恐懼,他隻是厭倦這條路上的爾虞我詐,厭倦長久被囚困在一個地方。
“長生,你追隨我學習偏術,是為何?”
葉重錦不答反問:“師父為何鑽研此道?”
“一為解己惑,二為渡世人。”
葉重錦摩挲著杯盞,玉白的指尖劃過杯沿,輕聲道:“弟子淺薄,隻想渡自己。”
“阿彌陀佛,誌向沒有高低之分,旁人的大誌在你眼中或許不值一提,而你的小誌也自有其價值所在,不必分個高下,渡世人在為師眼中難,而渡自己在你眼中同樣是難,故而你我皆在潛心修行。”
他道:“師父所言有理,弟子是真的覺得難。”
空塵大師道:“就好比眼前有一條極為廣闊的河流,為師希望造一艘大船,帶眾人渡過河去。而長生你,也想要渡河,所以自己造了一條小木舟,你怕小木舟太脆弱,撐不過風浪,因為不敢下河,該當如何?”
葉重錦道:“如此一來,有三個法子,一,是上了師父這條大船,不必再煩惱;二,我可以將我的小木舟打造得結實一些,可以撐得過風浪的時候再下河;三……”
“三是什麼?”
葉重錦豁然開朗,他笑道:“總有旁人要渡河,我去蹭彆人的大船,一道披荊斬棘過河去。”
空塵道:“這條河流太廣闊,到達彼岸所見的風景也是不同的,所以挑選這條同行的船,須得謹而慎之。”
葉重錦合掌,道:“謝師父教誨,弟子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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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金光寺已是傍晚時分,坐上馬車,他蹙眉凝思,他該上誰的船?葉家的船,還是……
過了片刻,他覺得有些奇怪,從金光寺出來不久該是鬨市,怎麼這樣安靜,掀開轎簾一看,卻是生生愣住了。
上誰的船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似乎上錯了馬車。
“車夫,停下。”他喚道。
誰知那人非但不停,反而速度越發快了起來,葉重錦便知道,這車夫是叫人收買了,或是被人掉包了。
他撩開衣擺,從靴子旁掏出一把匕首,指著那人道:“你若不停,小爺隻好讓你見血了。”
那人好似聽不到一般,隻望林子裡駛,他猛地一刀紮下去,卻不料被他隨意躲避開來,他又是橫刀一掃,那人又是一側身,避了過去。葉重錦知道糟了,他遇到練家子了。
“你可知道我父親是誰?可知道我爺爺是誰?”
那人仍是不做理會,葉重錦沉默片刻,泄氣地坐回去。
車外那人開口了,問:“怎麼不說了。”
“登基大典這麼早就結束了?”
車總算是停下來了,那人掀開一張人.皮麵具,露出一張冷峻的麵龐,挑眉問:“怎麼猜出是我?”
葉重錦忍不住彎起眉眼,道:“我詐你的。”
顧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