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不喜歡陸子延,不是討厭他的胡鬨,不是討厭他的放肆,他是嫉妒,嫉妒他的無所畏懼,嫉妒他可以隨心所欲,不顧世俗眼光,活得比誰都自在。
葉重錦記起從前,這個男人情到深處時,一再追問他,為何不愛?
他是如何答的?
他什麼都不曾答,因為無須作答。
因為他是帝王,自己是宦臣;因為他是主,自己是奴;因為他一句話,就可以讓自己從高處跌落塵埃,摔得粉身碎骨。
歸根結底,因為他怕再一次被遺棄。
可笑宋離活了兩世,竟從未活明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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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茶室。
顧琛攤開手掌,那枚精巧的玉佩乖巧地躺在他手心,他問:“阿錦,也希望朕收回麼。”
葉重錦抬眼看向他,那人低垂眉眼,神色謹慎而認真,道:“於朕而言,它不是帝令,是朕給阿錦的承諾,既然是朕的承諾,便與旁人無甚乾係,除非阿錦自己不想要,否則朕不會收回。”
言外之意,先皇的聖旨,他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誰也逼他不得。
葉岩柏一下子變了臉色,麵色凝重,葉重暉亦淡淡抬眸,看向自己弟弟,唯有安氏鬆了一口氣。
在她心裡,她兒子一貫乖巧懂事,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他是知道的。
幾道視線凝集在他身上,或催促,或緊張,或期待,葉重錦腦袋發暈,事到如今,究竟誰在逼迫誰?
是他逼迫父親拿出先帝遺旨,與顧琛做交易,他父親又逼迫顧琛放棄他,而如今,他們一起在逼迫他。
安氏急道:“阿錦,快回話,還猶豫什麼?”
猶豫什麼?這玉佩是顧琛的聘禮,他收回去,自此以後,與他便再無瓜葛,這不正是他想要的麼,為何要猶豫。
葉重錦顫著手,緩緩握住那枚玉佩,掌心溫涼的觸感夾雜了一絲暖意,那是顧琛的體溫。
玉佩上的紋絡,是他熟悉的龍形印記,前世他掛在腰間十多年,即便閉上眼睛,也可以輕易描摹出它的形狀。
他緩了緩,問:“陛下所言當真?”
顧琛啞聲道:“昨夜看到你落淚,朕一.夜未睡,想了很多。”
“一直以來,朕不曾給過你選擇的機會,自以為是地對你好,卻不曾考慮過,你想不想要。”
他撫上少年的麵頰,粗糲的指腹劃過他的眼角,柔嫩的肌膚立刻留下一絲紅痕,襯得肌膚越發似雪的白。
“看,朕再如何小心,也會不經意地傷到你,你這樣精致易碎的孩子,越想抓得緊,越容易受傷,朕不想再看到阿錦傷心流淚。”
說著,他湊到少年的耳邊,輕聲道:“宋離,你隻有這一次機會,從朕身邊逃走。”
不是葉重錦,是宋離。
一瞬間,天崩地裂,腦海中似有什麼轟然炸裂,讓葉重錦紛擾的思緒儘皆消逝,隻留下一片空白,他捂住胸口,藏在身體的角落裡的某種意識,在瘋狂叫囂著逃離,從這具身體裡逃出去!從眼前的窘迫中逃離!
他知道!!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既然知道他是宋離,知道他是前世那個宋離,為何一直引而不發?明知道他在裝傻,卻陪著自己演戲?
那個顧琛,竟學會隱忍至此,多不可思議……
沉默許久,他輕輕一笑,櫻唇微啟,問:“你舍得?”
傲慢撩人的語氣,不是少年的天真嗓音,那是曾經,將顧琛迷惑得理智全無的,獨屬於宋離的嫵媚。
“舍不得,所以,在朕尚未反悔之前……”
葉重錦驀地起身,他將那玉佩掛在自己腰間,睨了顧琛一眼,道:“既然你讓我選,什麼時間作答,也該由我決定,在那之前,你不許逼我。”
說罷大步走出茶室。
顧琛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眼空蕩蕩的掌心,竟是忍不住笑了。
“朕早知你不忍心。”
他悠悠起身,理了理衣袖,朝葉岩柏道:“朕是時候回宮了,至於那道聖旨,乃先皇所賜之物,葉相好生收著便是。”
說著心情甚好地離去。
安氏呆坐在遠處,呐呐地道:“這,這是何意?阿錦怎麼收下那龍紋玉佩,這,難道他不知道那玉佩是……”
葉岩柏捋了把胡須,搖搖頭,道:“夫人,咱們阿錦,怕是兒大不中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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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裡,夏荷正在著人清掃院子,見到葉重錦忙上前見禮,忽然傳來一聲虎嘯,一頭健壯的白虎朝他飛撲而來,圍著他打轉,用腦袋蹭他的掌心。
葉重錦蹲下身,撫上它的皮毛,“這才一天不見,就想我了?”
夏荷道:“可不是麼,一直是主子帶它睡的,昨夜主子不在,它便上躥下跳地鬨騰,鬨得整個院子都不得安生。”
葉重錦抱著它的毛茸茸的大腦袋,輕輕蹭了蹭。
“阿錦。”
葉重錦回過頭,見是他哥哥,便問:“哥哥是想問方才的事?”
葉重暉沒有回答,徑直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將人帶進裡屋,砰的一聲關上門。
院子裡的下人皆是一驚,大少爺脾氣雖然算不得好,卻從未跟小少爺發過脾氣,怎麼今日竟是動怒了。
葉重錦被他困在牆角,對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難免不自在,意圖從他臂下鑽出去,卻立刻被他壓了回去。
葉重暉冷著臉,問:“阿錦與陛下是何關係。”
葉重錦微微一愣,隨即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我與他,是前世的孽債,今世的冤家,剪不斷,理還亂。”
他問:“哥哥莫不是以為,陛下對阿錦,就像哥哥對阿錦一樣,是兄弟情義。”
葉重暉閉了閉眼,冷玉似的麵龐顯出幾分迷惘,道:“你是男子,我不曾想過,他會對你存這種心思。”
“也是,哥哥這樣木訥,哪會想歪。”葉重錦調侃他道:“哥哥該問問羅家哥哥,城南煙柳巷裡,最深的一家花樓,是個什麼好去處,他一定知道。”
“是什麼去處?”
葉重錦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那等下流之地,我可不敢說。”
“……不敢說,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還不是陸子延,他舅舅查案查到那裡,他就跟著湊了個熱鬨,說好些個美男子,各個才貌雙全,身段風流,狐狸精似的勾人,陸子延還說,要帶我去長長見識。”
見葉重暉臉色越發難看,他忙道:“我自然是不肯的,再好看,還能比我哥哥好看麼。”
說著他拉著葉重暉的手,語重心長道:“哥哥,你可不要想不開,去湊這個熱鬨,你去那裡嫖,他們倒給你錢都還賺呢,你回回出門,我都想給你罩上麵紗,沒的便宜了外人。”
葉重暉寒著臉,道:“倒是與哥哥的想法不謀而合,阿錦回回出門,哥哥都想給你栓條鏈子帶在身邊,免得回過頭,你就不知被誰給拐跑了。”
“……”
葉重錦覺得,他哥哥的想法有點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