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重暉道:“她原本就是帶著目的而來,有此作為,也不足為奇。”
羅衍聽了,愈發難受,真叫個肝腸寸斷。
葉重暉起身,道:“你若再掉一滴淚,便立刻從我府上離去。”
羅衍忙收了淚,哪還有半分悲傷,把眼淚抹乾淨,跟在葉重暉身後,一道走出院子。
瞧見府邸裡的下人在搬運書籍,他問:“這是在作甚,是何人要遠行?”
葉重暉淡道:“如今朝中大局已定,陛下文韜武略,無有不能,我葉家也該功成身退了。”
羅衍一驚,忙道:“恒之這是何意,陛下雖英明神武,但到底年歲尚輕,根基不穩,需要葉相和恒之鼎力相助,再者說,鳳君才入宮不久,你們一家子這便抽身離去,鳳君不知會有多傷心難過。”
葉重暉漠然不語。
羅衍知道他素來愛重弟弟,又勸道:“自古以來,宮中妃嬪靠的是母族和龍子,才得以在宮中安身立命,鳳君是男兒身,注定沒有子嗣傍身,倘若在宮中受了委屈,誰替他做主?”
葉重暉理了理衣袖,道:“我倒希望,真有你說的這一日。”
倘若顧琛並非良人,他便有底氣,把自己弟弟討要回來,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是願意的。
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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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收到密報,冷哼道:“一切塵埃落定,那老禿驢倒是回來了。”
地上跪著的是金吾衛左將軍,恭謹道:“有一件事,倒是有些稀奇,空塵前腳剛到金光寺,鳳君大人後腳便也到了,似有先知之能。”
顧琛彎起唇,想起昨夜小孩夜觀天象,算到他師父即將歸京,高興得不得了,躥到他懷裡瞎鬨騰,被他好生教訓了一回,那滋味……
他輕咳一聲,正色道:“鳳君的本事,你日後自會知曉。”
“是。”
那人緩緩退下。
帝王在宮殿裡來回走動,越發覺得他家阿錦能乾得不得了,觀星算命測福禍,處理朝政抓反賊,最重要的是,生得極漂亮,嬌香軟糯,每回抱在懷裡,隻恨不能把他吞入腹中。
他越想越心焦,換了常服,徑自去了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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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寺。
葉重錦這一世最欽佩的,一是他祖父弘文先生,乃是天底下最最有學問的人。二便是他師父空塵大師,是天底下最有境界之人。
空塵大師也甚是愛重這名俗家弟子,悲憫的麵容上顯出一絲笑意。
葉重錦雙手合十,道:“師父。”
空塵道:“長生,彆來無恙。”
葉重錦道:“師父,並非彆來無恙,前些日子,弟子遇到一個不小的麻煩,很是煩惱,總想著,倘若師父在就好了,或許能替弟子解疑答惑。”
“阿彌陀佛,”空塵道:“長生,你現在可想明白了。”
葉重錦微微頷首,轉而又搖頭,道:“算明白了一半。”
“此話怎講。”
葉重錦坐在蒲團上,緩緩說道:“原先我以為,有仇報仇,乃是天理循環。當無辜之人受到無妄之災,總會不自覺想著,自己無辜,彆人害我,便有理由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將自己受到的傷害加諸於旁人身上。”
空塵道:“乃是人之常情。”
“可後來我發現,傷害過我的惡人,曾經也是受害者。如今屠刀握在我的手上,倘若我落下這一刀,便成了和他一樣的人,而且我的朋友會因此受傷,所以,猶豫再三後,我最終選擇了寬恕。”
空塵麵上露出一絲欣慰,“阿彌陀佛。”
葉重錦卻搖頭,道:“可是,師父,倘若這其中,沒有牽涉到我的朋友,這一刀我是一定會落下的,我心中的恨意仍然存在。”
空塵沉默片刻,為他斟了一杯茶水,又往龍井中加了一顆蜜餞,將杯盞遞到葉重錦手上。
葉重錦品了一口,茶香清冽,甜味將茶葉中的微苦遮掩而去,道:“這滋味,雖不純,倒也有些意思。”
空塵道:“恨意便如同這茶葉中的苦味,即便品不出,卻一直都在,隻是被甜味遮蓋了,因為長生對友人的情誼,勝過了恨意。其實這刀落下不落下,並無對錯之分,倘若落下,自然圖的一時快意,不曾落下,則一時安心,日後卻未必不會後悔。”
葉重錦合掌,頷首道:“弟子明白了。”
無論選擇了哪條路,日後都有後悔的可能,但至少這一刻,他覺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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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光寺出來,已是日薄西山之時,夜晚涼風拂過,帶來一絲冷意。
葉重錦正要上馬車,忽然肩上落下一件披風,抬起眸,不期然對上一雙含笑的黑眸,男人把他整個人攬在懷裡,不滿道:“朕等你多時了,怎麼才出來。”
倒是沒抱怨空塵,否則他懷裡這寶貝,立時就要和他翻臉。
葉重錦笑道:“陛下要如何懲處臣妾。”
他頭一回自稱臣妾,顧琛聽著倒是新奇,握住他的細腕,在那青蔥似的指尖上落下一個吻,道:“阿錦這嬌貴的身子,哪裡好懲處,若是哪裡不舒服了,回頭難受的還是朕。”
葉重錦哼笑道:“昨天夜裡,陛下昏了頭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分明是說阿錦皮肉嫩,哪裡都好懲處。”
顧琛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兩人一道上了馬車,顧琛往他手裡遞了一杯暖茶,葉重錦淺啜一口,想起在茶館聽到的事,又與顧琛說了一遍,直把自己笑得肚子疼。
男人手掌附他軟軟的小腹上,小心揉按,一雙黑眸裡儘是寵溺。
一路笑語,馬車踩著霞光,徑直駛向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