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輕輕回絕了:“比起和瞻徇一起讀書,還是讓子息到沙場上曆練曆練,日後哀家封他做五軍都督。”
那時皇帝還不曾登基,太後依然不想讓趙公綏的兒子接近自己的兒子。
她害怕的是,一旦她與趙公綏反目,趙子息勢必不能保全,她不想讓這件事對祁瞻徇產生太大的影響。
即便如此,祁?徇依然和趙子息偶有書信往來。
先前汪又的事對祁瞻徇的影響太大,太後也全然都看在眼裡。
“死在沙場上,總比死在紫禁城要好,你說是不是?”太後輕聲問。
死在沙場上,好歹能全一個忠烈之名。
“娘娘……………”孟司記知道太後殺心已起,複又輕問,“不讓他們父子再相見了嗎?”
太後垂眸良久:“你以為,死前見最後一麵,是一件好事嗎?”
孟司記不解,太後繼續道:“見了最後一麵,雙方都隻會哀傷不已。活著的人痛徹心扉,將死的人不能坦然赴死。”
“若未曾見這一麵,便隻會以為此人尚在遠鄉,不是死了,而是還沒回。”
“隻是再無音書,蹤跡渺茫而已。”
太後歎了口氣:“再者說,若死前受儘折磨、形容淒慘,明知在意的人看了會難過,便更不會選擇在死前見最後一麵。”
“與其說這樣是無情,不如說是有情才如此。”
說罷這一句,太後撥弄香灰的手停了:“就按哀家說的,給趙子息留一分哀榮吧。”
孟司記領命出了門,慈寧宮裡隻餘下了太後一個人,劉司讚與鄧彤史都在門外伺候,不得召喚都並不入內。
太後獨自站立良久,複又走到櫥櫃前,翻出了皇帝早些年的塗鴉之作。
畫中一左一右,是兩個年輕的郎君,祁瞻徇執筆,趙子息握劍,一個深沉,一個明亮。
上麵是趙子息題的字:高山流水。筆觸乾脆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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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端下燈罩,想要將畫紙燃了,可就在火苗即將舔舐紙張頁的前一刻,她又收回了手。
凝然許久,太後終是將這幅畫重新收進了櫥櫃裡,隻當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鬱儀在太後身邊又做了幾日,太後便告訴她,從明日起不必再來慈寧宮任職了。
此言既出,鬱儀先是吃了一驚,卻見孟司記她們都在笑,才聽太後繼續說:“哀家想調你到吏部去,以後他們該叫你一聲蘇夕拜了。”
所謂夕拜,是六科給事中的雅稱,太後的意思是要將她命為吏部給事中。
給事中學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事務,在唐高宗時稱作東台舍人。也是七品,從官階上並沒有明顯的擢升,卻不再是如今這樣沒有實權的中書舍人了。
按照以往慣例,給事中有“封駁”之權,與監察禦史合稱“科道”,也作為禦史的補充。每逢重大國事,可與內閣六部共同議決,也可麵聖彈劾百官,手中之權絕非同日而語。
若內外大臣呈交奏本,內閣寫過批紅或票擬之後,要轉交給六部抄錄副本。一份名叫“史本”,由內閣收存,日後若要修纂史書,則用此抄本。另一份叫“錄書”,將會留給各科給事中,日後稽核公務所用。
這也將是鬱儀日後最主要的工作。
太後笑說:“日後你辦公的朝房在午門掖門內西側,吏部有七間衙門,和內閣衙門相對。明日便去吏部應卯吧。”
鬱儀愣了良久才想到要謝恩。
太後抬手叫她起來:“哀家知道你想留在哀家身邊,好孩子聽哀家一句,隻有到六部去,你日後的路才更好走。你跟著哀家,人家隻會以為你和尚儀局那些女官沒有什麼區彆,不過是做著服侍灑掃的瑣事。隻有到了六部,才能算是真的官員。吏
部這個地方也是哀家想了很久才決定的,這裡掌管著人員調任,你沒有什麼家世,反倒是最適合你的。”
這幾句話聽得鬱儀眼圈發燙,她恭恭敬敬道:“能做娘娘的臣子,下官三生有幸。”
太後平靜道:“大齊的江山能有你們,才是江山社稷與黎民百姓之福。”
“哀家希望你要永遠記得八個字。”
太後一字一句:“誌載四方,澤被黎民。”
鬱儀俯首:“一心報國,丹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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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慈寧宮時,鬱儀隻覺得恍如隔世。
仲秋已至,滿目金黃,她回頭望向這座恢宏高聳的殿宇,心情卻很平靜。
走下丹墀時遇到了戶科給事中白元震。
他也才得了鬱儀調任的消息,趁著來給太後送紅本發抄時給她道喜。
“日後你在吏部,離戶部就更近了,日後少不了常來常往,咱們同在科道,若有什麼不儘不實的,你也能來找我。”
鬱儀謝過:“沒料到還能和白給事有這樣的機緣,日後承蒙關照。”
白元震連連擺手:“互相關照互相關照。”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蘇給事等我一會可好,我為娘娘送完紅本發抄,想請你幫我帶個東西給張大人。”
白元震生怕她走了,連忙又補充:“不是什麼大物件,是張大人的生辰要到了,我尋了一方好硯,想要送給張大人。你等我,我送完東西去戶部衙門拿給你。”
鬱儀哦了聲,想到張濯不在,他們戶部忙得恨不得把人掰成兩半,估計的確是沒有時間出宮去的。
於是她便站在樹下等他,漸漸的心裡又有了思忖。
張濯的生辰要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