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宜失神地望著謝行繹,他說的那句話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夜色流淌,月光好像一劑良藥,幼時的玩笑與如今的承諾將舊缺憾造成的新傷口縫補。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將周頌宜的心門撞開,又悄悄溜了進去。
她短暫地清醒了幾秒,又將與謝行繹對視的視線收回。
真是老奸巨猾,趁人醉酒撩撥人心,簡直是混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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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點,萬家燈火亮起,高架橋上紅燈閃爍,路上皆是歸家之人。
遠處天邊泛起緋紅色,此時的世界格外安靜,葉柏衍單手扶著方向盤,車廂裡一片寂靜,黑暗中,隻有車載廣播裡放著悠揚的音樂。
這麼多年,即便早已功成名就,但他還是不習慣雇傭專職司機接送。他享受在途中的感覺,利用路上獨處的時光,他能想明白很多事情,這也是他一天當中,為數不多可以放鬆的時刻。
從底層爬到如今這個位置,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日日緊繃的一顆心隻有在黑暗中才能放鬆。
葉柏衍住的地方離公司不算近,通勤來回需要將近一個半小時,這意味著他每天早晨六點就需要起床。家人朋友也勸過他換一套房子,至少離公司近一點,能省下點時間,畢竟以他現在的實力,買一套房子並不是難事。
事實上,葉柏衍的房產不止那一處,但為什麼不願意搬離這裡,他說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拗什麼。
半小時後,車子路過長安路,拐彎時,東邊一所高中映入眼簾。氣派的英式大門牌匾上洋洋灑灑地標著“京州市惠曼中學”幾個大字。
恰逢紅燈,車流停在原地,儀表盤時不時發出滴答聲。
葉柏衍側頭望向一邊,眸光微轉。此時正值放學時間,校門口熙熙攘攘都是穿著惠曼校服的高中生,三五成群,熱熱鬨鬨,偶爾幾對情侶嬉笑著路過,青春洋溢。
綠燈亮起,前方車輛重新開始流動,葉柏衍收回視線。
車子駛進地下車庫,葉柏衍將車停進車位,因為是許多年前的樓盤,小區還采用著極其原始的升降式立體車庫,停車時浪費了一點時間。
惠曼中學對麵的景瑞府,是很多年前的王牌樓盤,開盤之初,吸引了不少富豪爭相搶購。
這套房子地理位置優越,但也是十多年前的老小區了,又因為靠近惠安中學,算是學區房,所以這麼多年來價格不僅沒有跌,還在不斷升高。
雖然物管部門將小區設施保養得很好,那也是不值得花大價錢買下這套二手的房子。
電梯逐漸上升,葉柏衍躁動的一顆心終於平靜下來。幾十秒後,電梯停在十八層,葉柏衍輕車熟路地走向西邊那套公寓。
他在門口停留一會兒,卻始終沒有要開門的動作。
因為現在,這裡並不是他的家,但這裡曾經,又確實是他的家。
這間房已經許久沒有人住,隻有保潔人員來定期打掃。葉柏衍在漆黑的樓道中沉默良久,靠著牆,他仿佛能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
每每煩躁鬱悶時,他都會選擇來這裡待一會。
似乎隻有與周頌宜有關的事才能讓他的心重歸安寧。而他,也熱衷於收集與周頌宜有關的一切,就像周頌宜今日在元貝簽名時用的那支筆,也已經被他放進了辦公室最裡層的抽屜。
除了他自己,葉柏衍並不想讓任何人觸碰。
明明故人都在,但又物是人非,事實證明,往事早已如流水般消逝於歲月。想起周頌宜今早的態度,葉柏衍低頭自嘲地輕笑一聲,命運曾很大方地將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捧到他,卻被他親手推開了。
認識他的人都會用聰明理智來形容他的性格,他總能有條不紊地將一切安排妥當,但葉柏衍知道,他分明是這個世界上最自負,最愚蠢的人。
站直身子,肩膀已經有些發麻,他抬手輕輕按了按,電流般的酸脹感彌漫開來。他沒有坐電梯,而是推開樓道門,選擇爬樓梯上去。
皮鞋落地發出的聲響在樓梯間回蕩,葉柏衍住的那間,就在周頌宜樓上。
將食指貼上智能鎖,兩秒後傳來“滴”的一聲傳來,房門被推開。
整套房的設計並不符合他一貫的風格,整間屋子雖然大氣簡潔,但一些少女感的設計又無處不在,比如玄關處的大Molly手辦,沙發靠背上的企鵝狐狸玩偶,以及一些可愛的小掛件。
這並不是葉柏衍喜歡的風格,但卻是與樓下那間一模一樣的裝修。
為了能夠幾乎一比一地還原高中時期周頌宜那套房,葉柏衍特意選擇了同一幢樓的同一戶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將對麵那套房一並拿下,但很可惜,中介遺憾地告訴他,對麵那套早已經被一位神秘買家搶先一步拿下。
沒關係,至少,他還有回憶。
葉柏衍從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些年來,回憶那間房子,是他最愛進行的一項“娛樂活動”。
每每想到遺落下什麼,他總是格外興奮,淡漠的心隻有在添置這些物品時才會重新產生快感。
這是一種名為期待的毒藥,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憶中,將記憶裡的那間屋子不斷還原。
葉柏衍為自己打造的烏托邦裡埋藏著他早已腐爛的過往。
每個失眠的夜晚,他唯一想乾的事情,就是不停在回憶裡掙紮,隻有讓心臟不斷傳來酸痛感,他才會覺得自己依然活著。
葉柏衍曾無數次慶幸過,還好,還好他還記得與周頌宜有關的任何事情。
隻是樓下那套曾經屬於自己和周頌宜的小家,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為他敞開。
拉開廚房的壁燈,打開冰箱門,手指劃過一排草莓汽水,葉柏衍順手取出一瓶,冰涼的水珠順著瓶壁滑落,淌進手掌,拉開扣環,他麵無表情地喝下。
他厭惡這樣甜膩的味道,但他愛周頌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