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明平淡道:“誰能取下他的首級?”
“些許鼠輩,不勞大人煩心。”褚衝廟大喝一聲,翻身拔出一柄亮堂長刀,自有六名承天衛聞風而動,擺開陣型以刀法掠陣。
花和尚揮動鐵鏟,周身可見門外塵土聚沙成暴,威力驚人,一鏟拍在地上,地麵瞬間凹陷,風沙走石彈起,觸之則傷。
七名承天衛同時飛身,以刀光生銀河,重重劈下。
花和尚手腕一抖,七柄亮光長刀齊齊地劈在梨木鏟身上,發出異常沉悶的金石聲。他眼角一瞥,又見一柄清秀靈劍循聲而來,嗖的一聲穿破黑衣袈裟的衣擺,有驚無險。
花和尚眼睛裡閃過一抹陰毒,心裡暗罵真他娘的倒黴,這七名承天衛都有二品身手,合力之下本就難纏,偏偏那名看起來孱弱的清秀女子還是萬中無一的禦劍高手,手法獨特也不知道出自哪個門派?
最要命的是這個劉子明手下還有三十幾名訓練有素的承天衛和陸續拍馬趕到的一百南漳新府台的騎兵。眼下這危局,恐怕隻有等大當家的出山才能化解。
姓齊的花和尚的黑衣袈裟下被劃出一道血口,他立起月牙鏟,翻身踩在山莊牌匾上方,大喊一聲:“齊花拳請大哥出手。”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劉子明譏笑一聲,“花拳繡腿,真會取名字!”
轟轟轟!幾聲悶雷在天空響起。
一陣低沉而怪異的笑聲從花和尚的枯唇內響了起來,“仙子林大當家要來了。”
——
北陵出了兩件大事。
一是北朝皇帝烏和氏告病已久終於重掌朝政,羅家家主中書令羅樂佛罷相外放,二是早朝的時候這位久違勤政的皇帝下了一道驚動天下的聖旨,遣國子監右祭酒張清正接任北陵相位。
比起前者的意料之中,後者則是一記驚雷。
北朝清流一派本以禦史中丞穀光景為領袖,儒聖張清正入仕做相,他穀光景自然要讓出位置來,國子監院左祭酒的位置一直空置,朝中早有猜忌,是陛下聖心如淵,要讓他明降暗升,掌握實權。
禦史中丞雖然統領文官可說到底也隻是逞口舌之威的區區言官並無實權,可國子監左祭酒則不同,這可與樞密院互相製衡的機要差職,有朝堂決策權。
這次官職變動他本以為十拿九穩卻不想聖旨傳來,竟然是讓他一介文官領袖調入殿前司任殿前太尉,殿前司是什麼陰損衙門?雖掌天子親兵,可未嘗不是以身犯險的要命差事?
每年入北陵皇宮行刺的江湖高手何止千數,殿前司勤王救駕,每年護駕殉職的護衛不下百人,都是些身手不凡的武夫,更有甚者,前任殿前太尉洪安身為一品上的高手,還不是照樣死在南朝第一刺客“烏雲”手裡。
她穀光景一個提筆寫字的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護住聖君?這旨意實在是糊塗,讓他穀大人成了這京城裡的笑話。
更重要的是,張聖人奉旨入京,穀大人便是接待大使,提領文官領袖交接事宜。
今晨在沉光門,穀大人穿著並不合身的太尉紅蟒甲攜禮部尚書葉多節率領一眾文官恭迎這位新任首輔。
穀大人一臉鬱悶地拋了拋手中的小石頭,旁邊的葉尚書早已是笑破了肚皮。
穀光景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怨道:“小葉,咱倆關係這麼好你就等著看我笑話?忍心嗎?我一個禦史言官讓我執掌那些以命換前程的武奴,他們能服我嗎?我實在是搞不懂咱這陛下是怎麼想的!”
葉尚書憋笑道:“陛下呀,就是看您老缺乏鍛煉不愛走動,特意給了個鞍前馬後的肥差給你,我等效忠陛下無論做什麼都該儘力,殿前太尉掌天子親衛,這是對你的莫大信任啊,是升遷懂不懂?”
穀大人一腳踢了過去,笑罵道:“給你當你要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寧願貶職流放,也不想這麼窩囊地升遷。”
葉尚書揉了揉眼窩裡的淚光,呼出了一口氣,平靜下來道:“穀老,您難道沒看出陛下的深意麼?”
穀光景愕然道:“能有啥深意?”
而立之年的葉尚書輕輕歎了口氣,走到他耳邊低聲緩道:“穀老,劍都和釣魚城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吧,從羅相主動辭官也能看出端倪,咱這個陛下呀對皇後攝政後的種種作為很不滿意,矛盾已經激化嚴重。張聖人為何能入官做相?不僅僅是因為此人文韜武略驚世駭俗,也不是此人有通天的武功和甘心放下儒道的氣魄……”
穀光景皺眉道:“是因為羅家?”
“沒錯,釣魚城羅家二爺掌管兵部和禁方鐵騎,權利不在樞密院之下,可此人卻敢與皇後勾結,私下遣魏尋榮血腥收編劍都,更是放任手下的左曉衛韓胥郎出動鐵騎圍剿,這是碰了陛下的逆鱗,羅樂佛罷相便是不得已為之,他自然要為了這個野心勃勃的二弟給出羅家的態度。”
“可為什麼是張清正啊?”穀大人不解道。
葉尚書娓娓道來:“羅家三爺翰林院文極閣大學士羅子布是這位張聖人的師弟,張清正揚名立萬之前曾是羅家客卿,陛下落了羅家的臉麵自然要找補回去,況且張聖人有能力又忠君愛國,不用他用誰?”
穀光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記得前任殿前太尉就是皇後的人,所以此次調我入殿前司是因為陛下已經不相信皇後了。”
葉尚書抬頭看了一眼城門上空,黑雲低壓,似乎要下暴雨,喃喃道:“我等就像被卷入這場暴雨之下的螻蟻,總該給自己尋條活路。”
穀光景正了正鎧甲,歎息道:“胡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帝後相爭,咱這些做臣子的哪還有活路可言?”
禮樂響起,一百零八名文官直起胸膛。
紅毯鋪道,城門洞下有美麗侍女手捧金邊璞帽,逐鹿官袍。
一人青衣牽馬入京,享百官敬仰。
穀大人和葉尚書快步上前,“下官恭迎右相。”
青衣儒者的讀書人笑了笑,“二位大人不必多禮。”
葉尚書招了招手,捧著一身首輔行頭的侍女緩緩上前。
“有勞。”張清正輕輕說道。
兩位大人接過行頭,親自為一身素雅的讀書人易服,這意味著代表權力交接。
一身逐鹿錦衣的張清正如當空之皓月,俊逸非凡。
雨落了下來,所有文官都被雨水打濕,連穀光景和葉多節也是浸透官袍,略顯狼狽。
隻有這位聖人宰相錦衣之上一水不染,一塵不沾。
這位前儒道儒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眼角閃過一絲戾氣。
京城上空頃刻放晴,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