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跟你這麼說的?”陸謙輕易就抓住了他話裡的關鍵,他捏了一下自己的指節,不動聲色的問:“我逼迫她的?”
何安時到底沒有陸謙在朝堂上之與人周旋的心機,一個沉不住氣就說了出來,“你不就是為了陸家,想要逼念念嫁給她不想嫁的人麼。”
陸謙淡然點頭,視線甚至沒有落在何安時身上,隻是看著陸念,“所以你們演這一出戲給我看,對嗎?念念。”
陸念閉上眼,她知道已經瞞不住了。
“不。”何安時站起身,錚錚道:“我對念念是真心愛慕,我想娶她為妻,想護她一生。”
陸念猛然怔愣住,轉頭無措看向他,何安時眸光堅定,不是在說笑,也不是演戲,陸念心口一緊,他竟是真的……
“我說了,彆費這個功夫。”確認陸念不是真的喜歡何安時,陸謙也沒了於他糾纏的耐心,“船已經靠岸,陸公子請便。”
何安時怎麼會甘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你是念念的兄長,恐怕也做不了她的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幾個字,讓始終神色淡淡的陸謙變了臉,“林禹。”
“何安時,你先走吧。”一直僵愣著沒有說話的陸念驀然開口,“我與大哥還有話要談。”
陸謙聞言也不再說話。
何安時不放心,陸念幾番催促,朝他使眼色,他才算下了船。
待人一走,陸念就從匆忙起身,遠遠的躲開陸謙,神色戒備。
她看向外麵,船隻又朝著湖中心行去。
陸謙站起身,“念念還想怎麼騙我?怎麼推開我?”
“不是我,而是你想怎麼樣。”陸念無力的搖頭,“你明知道我們不可那麼下去。”
陸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所以念念心中是有我的。”
相比起念念不再喜歡他,其他又算得了什麼。
“那又如何!”陸念幾乎快要崩潰,“喜歡又如何,不是喜歡就能在一起。”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她。
“為什麼不能?”陸謙反問。
“我是你妹妹!”
“你是我哪門子妹妹?”陸謙走近,不許她再逃避,“溫氏當年懷的那個才是我妹妹。”
“是!”陸念狠狠瞪著他,“可你知道這件事捅破會是什麼後果!我娘親怎麼辦?”
她知道自己是被抱來的,她不在乎溫家,也不在乎陸家,可溫氏養育了她十幾年,她早就當她是親生母親。
如果陸居衡知道真相,溫氏一定不會被輕饒!
陸謙聲音裡壓著痛楚,“你在意的隻有溫氏,那我呢?你將我放在哪裡?”
她多清醒啊,毫不猶豫的將他割舍,可是他為什麼要為溫氏的好賴負責。
陸謙眼裡的寂寥與灰暗讓陸念一刻都不敢多看,她轉過頭,逼進眼淚,“你若硬要如此,就是要逼我去死了。”
“念念!”陸謙不可置信的凝著她,眼底布出血絲,聲音沙啞,“我會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陸念轉過頭質問他,“人人都知道我們是兄妹,哪怕將來水落石出,世人會怎麼看我們,他們隻會覺得我們不知廉恥!有違人倫!你母親,你妹妹,他們又受得了嗎!”
陸念所說的,也正是她的所害怕的,她終於在陸謙麵前慟哭落淚,手掌按在心口,脆弱絕望。
“念念……”陸謙顫抖著手,想要將她抱入懷裡。
陸念一把將他的手揮開,乞求著望向他,淚水洶湧淌落,“……讓我下船,算我求你了,今生就當我們無緣。”
陸謙痛到了極點,搖搖晃晃後踉蹌了一步,蒼白的嘴唇與赤紅的雙眼駭痛人心,他恍惚看著陸念,失神道:“好……好。”
第二天陸謙就趕去了鬆陽縣,沒有留下一字半句。
陸念渾渾噩噩了數日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沒有再回溫府,直接住在了書齋裡。
前些日子她收到溫氏送來的書信,她又有了身孕,陸念心裡替她高興,同時也盤算著等書齋賺上些錢,她就離開江寧。
*
過了五月,天就熱了起來,陸念一手搖著扇子,一手翻著賬目,沒有注意到走進鋪子的人。
何安時屈指在她麵前扣了扣,陸念茫然抬頭,見是他微微一笑,“這兩日可沒有新到的書。”
何安時歎了口氣,自嘲道:“我表現的就那麼不明顯,你真覺得我是來買書的?”
陸念抿了抿唇,笑笑不接話,自從知道何安時是真的對自己有意,陸念就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何安時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走到門口,他又回過身道:“我上次在你兄長麵前說得話都是出自真心。”
陸念看著他,輕輕搖頭,“說出來你彆笑我,我心中有一個人,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可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心裡也再容不下彆人。”
陸念說完忽然就釋然了,她喜歡陸謙,但不是喜歡就一定要在一起,彼此惦念著,也很好。
她想起初見陸謙時,他站在垂花門下,朝她淺淺微笑,溫柔地說:“原來你就是我的小妹。”
何安時看到她眼中綻出笑意,笑裡帶著讓人心疼的惆悵。
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或許永遠也比不上她心裡的那個人,他眉間閃過傷感,很快又藏起,輕鬆笑道:“那巧了,我也是。”
陸念顰起眉,還想說話,他已經擺手離開。
*
陸謙出事的消息傳來時,陸念正在吃飯,她手裡的碗掉在地上,碎瓷片濺起一地。
陸念呆滯望著地麵,耳邊是下人焦急萬分的聲音,“涇泗河修河堤,以為誤判了汛期,河堤被衝,陸大人就在現場,被大水卷走。”
芙蕖急切道:“怎麼會這樣,那塊讓人去找啊!”
來傳的人道:“找了,找不到!恐怕,恐怕……”
陸念猛然回過神,眸色淩厲,質問道:“恐怕什麼!”
“恐怕……”那人支支吾吾,不敢再說。
“大哥……大哥……”陸念喃喃喚著,驟然悲上心頭,眼前一黑像後跌去。
芙蕖手忙腳亂的摻住她,“小姐!”
陸念眸光渙散,恍惚著說不出一個字,整個人如墜冰窟,渾身發抖。
“小姐,您彆嚇奴婢啊!”芙蕖哭著說。
陸念呆愣著撥開她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外衝去。
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何安時將人攔下,“念念,你先彆急,現在還沒找到人,未必就是壞消息。”
陸念用了全身力氣抓著他的手,指甲嵌到他的肉裡,“帶我過去!帶我過去!”
天色已經昏暗,潮水退去,淤泥堆積的河道裡滿目瘡痍,河工在收拾殘局,四處是打著火把尋人的官差。
何安時看著她蒼白的麵容,擔憂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吧。”
陸念搖頭,往河道裡走去,繡鞋陷在淤泥裡,一腳深一腳淺。
“大哥,大哥!陸謙!”陸念聲音已經哭啞,一刻不敢停的喊著。
何安時追上她,“這裡太危險了!”
陸念充耳不聞。
“跟我上去。”何安時抓住她的手臂,打算強行將人帶回去。
陸念一把甩開他的手,雙眼通紅嘶喊道:“你放開我!”
“陸謙,你出來!你不要死……陸謙!”陸念一聲聲喊著,悲戚痛心。
何安時在後麵看著她,他一直以為他們兄妹感情不深……陸念越走越遠,他來不及多想,追了上去。
陸念猛的轉身,“彆跟來!”
眼下這種情況,何安時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找,林禹不知從哪裡跳了出去,將他攔了下來,“何公子請回去吧,屬下會照顧好小姐。”
林禹朝他拱手,緊追著陸念過去,等何安時再想去追,兩人已經走進了黑暗裡。
同日夜裡,又發潮水,陸念不知所蹤。
*
消息一路快馬加鞭傳到京中,裴知衍翻開折子,半晌,合上吩咐道:“既然沒找到,那就代表不了什麼,命人繼續找,陸府那邊我會親自過去。”
“夫君。”一雙素白不染蔻色的柔荑扶上裴知衍的手臂,季央眸色惶然不安,“念念他們……”
裴知衍想起陸謙離京前站在他麵前說的話——
“陸家不止我一個兒子,大人陰了我那麼多回,下官求大人幫一個忙,應該不算過分。”
裴知衍笑了笑,把人抱入懷裡,“央央不必擔心,沒事。”
永寧府的一個小縣城裡,一個長發低挽的女子提著食盒走在青石小巷裡,街邊支麵攤的嬸子熱絡的與她打招呼,“又去送飯啦?”
陸念停下腳步,眉眼染著俏麗好看的笑,“是啊,嬸子。”
縣城小,隻有一家書院,陸念去到時,就看見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書院裡打鬨。
不知誰先看到了她,嚷了一句,“師娘來了,快去告訴先生!”
著灰色布衫的男子聽見聲音從課堂走出來,樸素的衣服也遮不住他的溫雅斯文的氣度,眉眼含著淺淺的笑意,正是“不知所蹤”的陸謙。
他揮手趕走身旁看熱鬨的學生,接過陸念手裡的食籃,揉了揉她的頭發,將人帶到書院後的小屋。
陸念托著下巴看他吃飯,“好吃嗎?”
自從兩人離開江寧,遊山玩水之外,陸念最大的樂趣就是煮飯。
樂此不疲,越戰越勇。
陸謙咽下一塊地三鮮,讚揚道:“不錯,晚上還是我來煮飯吧。”
陸念撅嘴哼了一聲,陸謙趕緊岔開話題,“我們在這呆了也有半年了,念念接著想去哪裡?”
陸念想了想道:“前幾日收到阿央的信,她信裡說裴知衍許諾入冬帶她去邊塞看雪。”
陸謙點頭笑道:“那我們趕在他們前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