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泛再次見到蘭諾, 是在黃昏之後。
彼時他剛剛吃完廚房親自準備的豐盛晚餐,還沒來得及咽下最後一口甜點, 這位少爺就跟著前來收拾的仆役一起走進了房間。卸了差之後,他換上了平時的衣服, 那點兒被衛兵的服裝壓抑在底下的貴氣就儘數地展露了出來,令人不敢直視。顧泛白天已經從侍從口中打聽到了他是先王後唯一的親弟弟,身份尊貴無比,現在看到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恨不得直接從窗子口跳下去。
然而跳下去是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不管怎麼說,命還是比較重要, 尤其是他這種已經是第二條命的,更是需要好好珍惜。他趕緊擦了擦嘴,站起來按照斯爾諾的習俗行了個宮廷禮:“殿下。”
“怎麼不叫我長官啦?”青年笑眯眯地晃悠過來,攬住了他的肩, “我聽說陛下不僅沒有把你趕出去, 還讓人以最尊貴的禮節招待你, 我好奇就過來看看, 嗯......正經收拾乾淨了看著還不錯嘛,你說說,你是怎麼哄騙陛下的, 回頭教教我, 我也去哄他允許我去找那勞什子異獸。”
顧泛試著掙了掙他的手, 可惜蘭諾從小學習劍術,手勁比他大了不是一星半點,他掙了半天沒掙動,對上那雙笑意盈盈的藍眼睛,隻好無奈地說道:“殿下何必非要執著於這麼一件危險的事情呢,你要是出了事,回頭陛下怎麼和先王後交代。”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還有,我不是騙子。”
你這個語氣不僅罵了我,還連帶罵了你尊貴的國王陛下是個傻子你知道麼?
“你懂什麼。”蘭諾大約是聽慣了這種論調,很有些不耐煩,“像我們這樣的王族,就應該為了國家而死,窩窩囊囊地呆在王宮裡享受著臣民的供奉直到老死,有什麼意思。我就不信,如果我這個時候退縮,待到百年之後去見了我姐姐,她還會誇我說我惜命。”
這話說得很有些少年氣盛的意味,顧泛一時之間倒是對他的印象改觀了不少。不料蘭諾說完這句話,又繞回了原來的話題:“你到底跟陛下說了什麼?我真的很好奇哎。”
“殿下真想知道?”顧泛頓了頓,像是有些猶豫。
蘭諾一聽他的語氣像是有門兒,頓時來了精神:“我當然是真想知道,你快說!”
顧泛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然後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啊,告訴陛下,我也會預言。”
“我預言斯爾諾三年之後將會平安無事地渡過這場劫難。殿下,你信嗎?”
其實這是個很冒險的做法,稍有不慎便會被拆穿,顧泛之所以敢這麼誆國王,還是因為他前世在大學無聊學到的一個小技能。這是一個名叫“讀心術”的小魔術,隻需要一副撲克牌和紙筆就能完成,具體的步驟也很簡單,在1-10中寫下任意一個數字作為預言數字,然後將這十個數字不斷分成兩組來供觀眾選擇,經過數次選擇之後,最終剩下的那個數字,恰好就是那個最初寫下的預言數字。
斯爾諾本就信奉巫術,他出門之前特意旁敲側擊地問過老板,這座島上並不存在魔術這種把戲,因此多揣了一副撲克牌在身上,沒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場。
在裝模作樣地搞了個神秘的占卜儀式之後,他成功地用這個小把戲讓國王信服了他,並且以“占卜之術本就窺探天意短期之內不可占卜第二次”為由拒絕了他一連串的追問,十分高冷且欠揍。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他才篤定地覺得斯爾諾的國王真的是個實心眼。
這會兒他一臉高深莫測地故技重施,想要嚇唬一下麵前的蘭諾,卻不料他聽了之後瞬間失去了興趣,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又是預言,你們就隻會這些騙人的把戲,我都聽膩了。”
這是顧泛第一次在斯爾諾聽到有人對於占卜之術持有鄙夷的態度,一時之間心裡一動,不動聲色地追問道:“殿下此話怎講?”
“不怎講。”蘭諾卻不願意再開口,對他的態度瞬間冷淡了下來,“既然你也是在用這種東西哄騙陛下,那你們就自己玩去,我不奉陪了。”
說罷,竟真的是轉身就走,一點兒猶豫都不帶有,與一開始的熱情簡直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雖然蘭諾殿下有的時候會拿侍從們開一開玩笑,可他不是那種會輕易生氣的人,更不會仗著他尊貴的身份做出什麼欺壓平民的事情。相反,他平易近人,臉上永遠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大家都很喜歡他。可是他一旦真的發起怒來,就連國王陛下也拿他無可奈何。”
顧泛想起了侍從對於蘭諾的評價,不管蘭諾突然冷淡是因為什麼原因,這一點算是得到了驗證。
他看到了蘭諾轉身時眼裡的陰霾,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像是潛藏著一片巨大的冰原,下麵暗流湧動。他突然感覺,比起溫和有禮看著卻欠缺了一些智慧的國王,這位殿下倒是更值得深入地交流一下,也許他並沒有表麵上那麼莽撞和不學無術。
於是,在蘭諾拉開門的一瞬間,顧泛叫住了他:“殿下,有關於女巫大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