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疊加在一起,蘇成意兜兜轉轉也算是活過幾十年,總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態度,像個沒有感情的旁觀者一樣路過了許多人轟轟烈烈的悲歡離合,其實很少為此動容。
蘇澤朗和楊柳離婚的時候,他蹲在民政局的門口,看樹前螞蟻忙忙碌碌,試圖分離解析一具天牛的屍體。
烈日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到他麵前,有些刺眼。
“你是想跟爸爸,還是想跟媽媽?”
不知道是他們兩人之中的哪一位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蘇成意安靜觀察完那隻螞蟻鑽入水泥縫隙的路線,才抬起頭來。
“我誰也不想跟。”
他說句話並不是在賭氣,隻是覺得眼前劍拔弩張好像一點就炸的兩人,在處理好他們對彼此的怨恨和怒氣之前,誰也沒有養好一個小孩的能力。
大家都是普通人,愛恨亂七八糟,倒也正常。
蘇成意那時候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愛並不會消亡,隻是化作孽緣,糾纏一生,哪怕到了黃泉路上也會爭吵不休。
外公生病那段時間,起初的狀況並不太差。
能自己做的事情從不麻煩護工,堅持每天下樓散步,偶爾還會中氣十足地朗誦首詩。
如果帶著他最心愛的二胡,可能還會給病房的病友們拉上一首《漢宮秋月》。
蘇成意每天放學都直奔醫院,搭個小凳子就趴在病床旁邊寫作業,外公有時候會批評他寫字的姿勢不標準,遲早會近視變成個小眼鏡。
蘇成意並不搭話,隻是隨便指指試卷上的空白處,說不會做。
“噫!這都記不住,可還了得?今天不整篇背下來,明天不許再往醫院跑了。”
外公敲敲他的腦袋,搖頭歎氣道:
“彆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彆》,你是小學二年級就背得了的。”
蘇成意憋著笑點點頭,行雲流水在卷子上寫完答案。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呢,學習這一塊,原本就是他的統治區。
可是相對的,察言觀色的能力又是他所欠缺的。
所以,蘇成意才沒有發現蘇澤朗強顏歡笑的神情,楊柳越來越憔悴的雙眼,以及醫生和護士查完房之後情不自禁歎的那口長氣。
外公病危的前一天,也正是蘇成意期末考試的前一天。
他靠在病床上,除了有些蒼白的臉色之外並無異常。
蘇成意從書包裡拿出象棋棋盤,這是兩人昨天約好了的活動。
外公下棋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麵,蘇成意聚精會神,一點都不敢分心。
兩人對弈,就像是老謀深算經驗豐富的年邁將軍,對上年輕氣盛銳不可當的新兵將領,是完全不同的棋風。
一場棋下到一半,主治醫生推門而入,楊柳和蘇澤朗緊張兮兮地迎上前來。
外公咳嗽一聲,示意蘇成意合上棋盤。
“倒是有些進步。回去好好休息,等你考試結束,咱們再繼續下。”
然而,這一彆,就是天人永隔。
蘇成意沒能見到外公的最後一麵,那盤棋也成了永遠的殘局。
在他的腦海裡,這盤棋重演過無數次,也有著無數的可能性。
蘇成意被困在那場棋局裡很久,閉上眼睛的時候,總是在想。
那匹馬為什麼會落到那個位置,那個炮換得究竟虧不虧.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命題。
因為能給出答案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白雲千載空悠悠。
此時此刻,陳錦之就站在他眼前,蘇成意卻分明感受到,兩人之間正在上演的,就是這樣的一場離彆。
死生不複相見。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蘇成意好像程序出了故障的機器人一樣,思緒混亂,大腦一片茫然。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失措,陳錦之忽然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溫柔,像是飄落到身上的雲朵一樣輕柔的安撫。
陳錦之輕輕歎了口氣,唾棄自己直到此時此刻依然絲毫硬不起來的心腸。
明明早就感受過什麼是痛徹心扉,卻仍然見不得他片刻傷神。
“你知道嗎,蘇老師。”
良久,她重新開口。
蘇成意抬起頭來,望著她的眼睛。
“這些天來,我想到過很多個你可能會給我的答案。
可能你會說,經過權衡之後,還是她那樣的女孩更適合你,我的感情太過沉重了,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
可能你會說,其實一直以來都沒弄清楚對我是什麼樣的感情,說到底可能還是憐憫和同情占了大頭,這和真正的愛情還有一定距離。
當然,也有可能你會說,你想明白了,你愛我,希望我可以原諒你。
即便是在想象中,我竟然也都沒辦法裝腔作勢地罵你兩句,我隻感到萬分慶幸,還好,還好你選擇了我。”
陳錦之的眼神裡沒有絲毫責怪,尾音微微上揚,語氣溫柔的像是在說戀人之間的親密耳語。
可她正在說出口的這些話,聽起來就像是一封訣彆書。
“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想到,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做決定。所以,我這麼久以來的期盼和等待,內耗和自損,說到底都毫無意義。
我從來就沒有成為過你可能的選擇,你從來沒有想過全心全意地愛我。這樣說出來,好像又沒有我剛剛意識到的時候那麼殘酷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勾起唇角,略帶自嘲地輕輕一笑。
蘇成意艱難地低下頭,想針對她的結論做出幾句辯駁,再無力的辯駁也好,至少好過沉默。
可是他做不到。
因為陳錦之並沒有說錯。
從他意識到他喜歡上了兩個人開始,他就沒有真正努力地去嘗試做一個抉擇。
擺在他麵前的兩個人都太過美好,選擇天平的一端,另一端就會跌落破碎。
要做這樣的抉擇太難太難了,蘇成意站在分岔路口,永遠也邁不出那一步。
所以,人生逆旅重活一次,他實在貪心至極,一心隻想求一個圓滿。
但這樣的圓滿會給她們兩人帶來多麼殘忍的傷害,他起初並不願去想。
真正到了這樣的最後的修羅場,他才能感受到這樣切實的疼痛,而陳錦之已經獨自忍受了很久,隻為了那一線渺茫的希望。
而今天,她所期望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終於破滅了。
所以,她才會是這樣的平靜,隻因哀莫大於心死。?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