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婆再次衝了上去,商葉初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隻能下意識地上去攔住她!
“啊啊啊呀呀呀!”
啞婆一邊吼叫著,一邊踢打著商葉初。商葉初左支右絀,隻能下意識地閃避、拉扯,什麼演戲演技演繹,什麼方法表現體驗,通通丟在了腦後。
永富的演員也被啞婆叫得發毛,本該氣勢洶洶地燒掉啞婆的珍藏,現在隻能硬著頭皮燒下去了。毫無氣勢,看起來隨時準備拔腿就跑。
火光升騰而起,啞婆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叫,歇斯底裡地撲了上去。商葉初急得滿頭大汗,根本顧不上演什麼孫子孫女了,隻能下意識地用蠻勁兒去攔。
火光越來越盛,啞婆的嘶喊聲也漸漸帶上了哭腔。商葉初感到自已手腕上落下了一點冰涼的東西,抬頭一看,隻見啞婆竟然嗚嗚嗷嗷地哭了起來!
劇本裡沒有這一段,這段完全是齊鳴老師的個人發揮。但這就害苦了商葉初——永富和蘋花等人和啞婆不在一個鏡頭中,表情不需要有太大變化。可小越怎麼辦?看見自已的瘋子奶奶哭了,小越該作何表示?
商葉初重生以來第一次在拍戲時感到手足無措,該怎麼接?疑惑?震驚?悲傷?無奈?
來不及多想了,鏡頭會記錄一切破綻。商葉初幾乎是下意識地,隨著本能,做出了一個不耐煩的表情,狠狠皺了一下眉頭。
火光滅儘,啞婆的叫聲也漸漸啞了。到最後,隻能看見啞婆還做著張嘴的口型,但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
這是商葉初拍得最累的一場戲。鏡頭忠實地記錄著啞婆每一瞬的表情變化,也同樣記錄著商葉初的每個微表情。商葉初不可能做個麵癱,也不可能永遠維持著不耐煩的樣子。幾乎是隔幾秒鐘,商葉初就要換一副神態。
一場火的戲份,商葉初拍得渾身難受,感覺手腳都不是自已的了。
這個長鏡頭終於結束了。在古文華喊cut的那一刻,商葉初第一次生出一種解脫感。
太難了。
這場戲明明是商葉初自已演的,但在感覺上,商葉初覺得自已就像一隻提線木偶,完全隨著齊鳴的節奏在走戲。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時間思考該怎麼設計角色的細節。表現派積累的一切經驗,在齊鳴老師的演技下,似乎都灰飛煙滅了。
商葉初甚至有一瞬間茫然地想:這就是李懿在跟我對戲時的感受嗎?我剛剛會不會表現得像李懿一樣蠢?
古文華這個導演體會得就更清楚了。畫麵中,所有人的戲都被齊鳴死死地壓住了。商葉初的表現甚至還算好的,起碼還在一直配合齊鳴老師,不出戲。那邊的永富、蘋花和村民等人,已經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看上去快被嚇哭了。
拍攝結束,齊鳴身上那股陰森慘厲的瘋婆子氣息倏然一收,又變回了剛剛那個和顏悅色的老太太。
她甚至還拍了拍商葉初,關切道:“小葉,剛剛沒踢著你吧?”
商葉初強顏歡笑地搖了搖頭,客客氣氣地把老太太扶到一邊去了。
拍完這場戲就是午飯時間了。商葉初一個人坐在劇組角落,捧著一大盒盒飯,食不知味地吃著。
重生以來,商葉初頭一次如此受挫。
那種被人完完全全壓了戲、受人支配的感覺,簡直就像一個青年失去了童貞。——許多導演在初次看到影響自已終生的作品時,都會做出如此評價。商葉初直到今天才理解這個比喻的準確性。
商葉初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已的手腳和五官可以那麼不聽使喚,引以為傲的敏捷思維會在瞬間罷工。戲骨這兩個字的份量,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壓在商葉初身上。
這和李懿與季君陶的批評都不同。李懿在演技上是個廢物,商葉初大可以嗤之以鼻;季君陶在演戲上是個外行,雖然批評得很到位,但也隻停留在理論層麵。
這些,和當麵鑼對麵鼓地被壓戲是不同的。
鄭博瀚那部諜戰劇,會請多少老戲骨?自已的演技,會不會成為一鍋粥裡的老鼠屎?
挫敗感和不安漫入骨髓,商葉初吃著劇組的紅燒雞塊,味同嚼蠟。
一道陰影籠罩在商葉初臉上,商葉初一愣神,抬眼一看,來者竟然是盛文芝!
“你怎麼了?吃飯吃得魂不守舍的?”盛文芝皺著眉頭,挑剔地掃了一眼商葉初營養豐富的盒飯,拉了個馬紮坐在商葉初旁邊。
“你怎麼會來這?”商葉初反問道。
盛文芝按了按自已的脖頸,“參加了個作者會,回家之後聽說你在這兒拍那個《啞婆》,來看看。”
“聽說?聽誰說?”商葉初警惕道。
盛文芝道:“我在家門口遇到你的老板了,她跟我說的。”
商葉初現在沒住處,留的是盛文芝家的地址。季君陶估計是順路去那踩點的。
“我說我是作家,對這個劇本很感興趣。然後又說我是你朋友,把家門鑰匙拿給她看。”盛文芝聳聳肩,“她就告訴我了。”
商葉初點點頭,繼續埋頭吃飯。盛文芝掃了一眼劇組的拍攝環境,皺眉道:“你在這裡拍攝感覺怎麼樣?”
商葉初本想敷衍兩句,想起自已上午被齊鳴老師秒殺的場景,忽地生出了點傾訴欲。
盛文芝和商葉初關係古怪。說是朋友差了點親近,說是陌生人,偏偏又認識了不少年,還住在人家家裡。
即便不願意承認,但盛文芝和商葉初可能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一個從學生時代相識至今的同齡人。
商葉初拄了拄筷子,遲疑道:“和我對戲的老師演得太好了,我完全被她壓住了,怎麼辦?”
盛文芝問的本來是居住環境,沒想到商葉初居然開始說拍戲的事情了,不由有些尷尬。
“你為什麼會被她壓住呢?”盛文芝隻能問這個問題。
商葉初遲疑地搖搖頭:“說不上來,大概是,她一演戲,我就不知道自已該做什麼了。”
商葉初又想了想:“她太快了。無論是入戲還是出戲,都讓人猝不及防。而她的情緒又能長久地保持那種高昂的——高昂的態勢。和她對戲,很累。”
盛文芝認真地聽著商葉初說話,半晌,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知道自已該做什麼,你卻不知道自已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