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這點異常的並不止商葉初一人。
盛文芝停下了筆,導演古文華停下了拍攝。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有點不對味兒。
永富的演員是老戲油子,對這段戲沒什麼感覺。倒是齊鳴老師在cut之後皺著眉抹了把臉,嘀咕了幾句。
商葉初覺得不對,是出於對角色的深刻理解;盛文芝覺得不對,是出於她的文藝天賦;齊鳴老師覺得不對,是出於多年的演戲經驗——作為老戲骨,如果一段戲讓她入戲很困難的話,那這段戲多半有點什麼問題。
至於導演古文華,他覺得不對勁,則純純就是出於一個未來的商業片導演的直覺了。雖然此時還是一塊未經打磨的璞玉,但那種對情節吸睛度的敏銳性,古文華似乎天生地比其他人高很多。
古文華看了一眼哭得眼睛通紅的齊鳴老師,咬咬牙,一揮手道:“老師們先休息一下。這段……這段稍等一下。”
商葉初走到齊鳴老師身邊,扶著她去滴眼藥水。然後坐回了自已原本的位置。
盛文芝正在那裡翻手機裡的劇本。一邊翻,一邊嘀咕道:“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怎麼了?”商葉初側頭。
盛文芝抬起眼來看了商葉初一眼,解釋道:“文似看山不喜平。電影也一樣。我剛剛發現,永娟死去的情節和蘋花死去的情節,啞婆的表現似乎有些重複了。”
劇本已經深深印在商葉初腦子裡了。盛文芝一說,商葉初便想了起來。
啞婆有精神疾病,和兒子永富、兒媳蘋花的關係都很惡劣。但永富和蘋花照顧啞婆多年,總不可能完全沒有感情。
蘋花死時,永富、小越、啞婆三人表現各有不同。永富是鐵打的漢子,暗暗哭了幾次,沒有在外人麵前哭泣過;小越麵無表情地站在母親的靈柩前,眼淚涓涓流下,像一根流著清泉的石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有啞婆,大放悲聲,嚎泣之聲聽得人肝腸寸斷。人死萬事消,與兒媳的經年恩怨,在哭嚎聲中紛紛消弭。
那場戲商葉初表現得很好。雖然齊鳴老師哭得悲切動人,但默默流淚的商葉初也不是背景板。相反,沉默流淚的商葉初與齊鳴老師一靜一動,反而讓畫麵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淒慘和悲慟。
那場哭戲是全片的高潮之一,在場所有人都印象很深。
商葉初立刻明白了症結所在。
高潮這種東西之所以叫高潮,就是因為它像一座山峰,聳立,凸起,讓人印象深刻。啞婆前麵已經為蘋花哭過一場,此次再用差不多的情感哭一次,這種獨特性就會削減大半,那高潮也就成了飯黏子。
相同的情節沒必要出現兩次,那麼——
如何讓啞婆這一次的悲痛表現得與前麵不同?
症結是很好找的,導演古文華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商葉初看見他皺著眉在劇本上寫寫畫畫,便悄悄湊上前看。
隻見古文華拿著一支筆,在紙麵上逡巡良久,然後,乾脆利落地在永娟死去的整段情節上畫了個大叉。
古文華的解決方法,是把整段劇情都刪掉。
商葉初:“……”
非常商業片的做法。眾所周知,商業片就是該刪刪該扔扔。
商葉初又走到齊鳴老師身邊,和齊鳴老師小聲商量了一番。
齊鳴的辦法非常符合她的演技派風格。齊鳴認為,自已可以換一種安靜的哭法。就像之前商葉初在蘋花葬禮上哭的那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