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殞冰白如玉的臉上染上幾分錯愕。
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屬實少見。
比這更少見的是與人這樣肌膚相親。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好像突然之間,他們全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因為太過震驚,全都愣在了那裡。
屬於女子的溫度緊貼腰腹,他甚至可以清晰感覺到她臉頰的柔軟,唇瓣的溫熱。
她隻要再稍稍偏一下頭,就能吻在他的腰腹。
她還真的那樣做了。
謝殞猛地低頭,洪荒裡這汪清泉與他渾然一體,她僅僅是浸於水中便讓他感覺不適,更不要說……
透過清澈見底的泉水,他看見她睜開眼,黑發繚亂,如仙似妖地灼灼凝視他。
她的唇貼著他,他冰凍的血液仿佛在一點點融化,緩緩彙集到同一個地方。
謝殞終於回過了神,修長如玉的手帶著壓迫感極強的靈威將她重重推開。
紅衣黑發的芙嫣在泉水中沉浮,視線始終盯著他。
他清晰看見她被推開後嘴角揚起的清淺笑意。
那雙威儀而冷清的丹鳳眼裡,盛滿了她獨特的、與眾不同的溫柔與繾綣。
她蔥白的手指劃過唇畔,哪怕在水中什麼都沒說,卻仿似在他耳邊念過千言萬語。
……
過去三千多年,芙嫣雖不是日日都往十重天去,卻也從未消失超過七天。
她總會去看他。最初還以這樣那樣的理由,但表明心意被拒絕之後,她乾脆再不找理由,就捧著一顆赤誠的心,仿佛永遠不會受傷那樣,不曾間斷地守著他。
在他忙碌的時候,她會很安靜,他可以從容地做他的事,從不用擔心被她打擾,甚至有時安靜到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即便有這樣多的朝夕相伴,她也從來沒有任何的逾越。
驕傲高貴的女君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維持著不令他厭惡的距離。
還是他發了神諭,他們徹底鬨翻後,才有了一次兩次三次的親近觸碰。
如在天幕宮的擁抱。
像現在這樣過卻是從來沒有過。
謝殞與水中的她對視時在想——芙嫣是個怎樣的人?
在他這裡的答案隻有一種。
她是與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是活過漫長的滄海桑田,渴望著死,卻怎麼都死不了怪物。
他為自己取名殞,期許著死亡的降臨,卻總是無法得到解脫。
他死氣沉沉挨過一天又一天,毫無生機,滿是負擔,踽踽獨行。
芙嫣呢?
毫無疑問,她是一團火。
一團任何水都澆不熄的火。
她燃燒著旺盛的、沒有止境的生機,想要將他從死氣中拉出來。
她總是那麼熱鬨,十重天多麼冷清的地方,多了一個她就好像多了千軍萬馬,無論他在哪裡都感覺不到孤單。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可就是那麼有存在感,他想專心的時候可以專心,但隻要一抬頭,就總能看見她在穩妥的地方,笑吟吟地看著他。
有時是書案後托腮笑著,有時是蒲團上盤膝笑著,總會是他身邊的位置,不遠不近,不冒犯不疏離,他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總會有她的笑。
芙嫣上次去十重天摘走了所有寶石,說是取回她的東西。
但其實十重天除了那些寶石還有很多地方有她的東西。
他一時間竟無法在心中細數過來。
他好像這個時候才突然意識到,比起她留下的那些有實質的東西,她在他心裡留下的“東西”更多一些。
那是三千多年光陰中漫長的相處。
三千多年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短,哪怕是潛移默化也會留下些什麼。
人人都說無垢帝君鐵石心腸,無心情愛,他自己也這樣以為。
可若芙嫣予他的情意是真的,與她本身所受的影響無關……
但世上沒有那麼多的或許和可能。
假就是假。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謝殞將芙嫣從水中抓出來,不去看她火焰般燙人的眼睛,溫雅的麵上克製清冷,攥著她細瘦肩膀的力道很大,指節泛白。
“我的事與你無關。”
他一字一頓,聲音明明不大,卻每一個都重重擲在她心上,戳得她心臟發疼。
“你還沒當上天帝。”
他眼底平靜,哪怕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可防線依然密不透風,固若金湯。
“還沒資格過問這麼多。”他莊嚴又認真地警告:“女君僭越了。”
芙嫣怔怔看著他,像不認識他了一樣。
她好像沒料到謝殞溫和君子的外表下,還會有這樣尖銳的一麵。
謝殞似是覺得警告的效果達到了,鬆手要將她放開趕出去。
水門已經開了許久,必須得通過一個人了。
可在他鬆手的一刹那,芙嫣反手抓住了他。
他隻得望來,她的臉上浮現出幾絲詭異的紅暈,如霞映澄塘,豔光四射。
“我早晚會做天帝。”她迫過來,一手抓著他,一手扳住他的下巴,他垂下眼來,兩人四目相對,她在他充滿拒絕的凝視下一臉冷靜道,“那個時候就能過問了?”
謝殞用力扯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