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又開始頭疼了,她扶住一旁的殿柱,表情特彆難看,忍得極其辛苦。
那些記憶中根本不存在的話語跑進腦子裡,聲音那樣熟悉,那像是……是誰……聽不清楚,有些模糊,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
“芙嫣?”
不渡注意到她的不對,立刻回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肩嘗試幫她。
可芙嫣推開了他。
“走開。”
她厲聲說著,毫無半點愛意,仿佛對著什麼討厭的陌生人,說完就頭疼地靠在了一旁。
不渡看了看被推開的手臂,有些意外,身子僵硬。
他不知心裡此刻是什麼感受,按理說被她推開才是對的,可他好像並不高興或者欣慰。
謝殞在芙嫣提起“熟悉”的那一刻就想到她為何會有那種感覺了。
不渡方才的言語,像極了他對她說過的話。
哪怕她曆劫,麵對的是舟不渡化身的不渡,也依然逃不開他留下的魔咒。
藏葉寫下這樣的命格,當真不是看透了什麼嗎。
謝殞玉顏冷清,孤寂寥落。
他緩緩抬起手,彙聚在掌心的神力就要送去替芙嫣緩解痛苦,但她自己挺了過來。
她靠在一旁,視線恢複,意識清晰,慢慢注視愣在原地的不渡。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還在看著被她推開的手,僵在那一動不動。
芙嫣掃開腦子裡那些怪異的熟悉,緩緩開口道:“佛子。”
不渡像是此刻才回神,鼻尖耳朵都紅紅的,眼尾也有些紅,視線並未立刻轉向她。
於是芙嫣說:“看著我。”
不渡還是沒動。
“我讓你看著我。”
她的聲音靠近了,不渡抬眸去看,視線相交,芙嫣眼中的冷漠淹沒了他。他呆在那,手一顫,情不自禁地抬起,幾乎已經觸碰到了她的眼睫。
她真的給了他太多震撼。
在他漫長的修行裡,第一次有這樣濃烈的色彩,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多的無措與悸動。
若即若離,一會熱情如火,一會冷硬如冰。
從沒人對他如此,從來沒有。
“知道這是什麼嗎?”
在他手碰到她眼睫,像受驚般要收回時,芙嫣抓住了他。
她帶著他觸碰她的眼睛,她連眼睫都是火熱的溫度。
不渡看著她的眼睛,裡麵的情緒幾乎讓他有些窒息。
“我教你。”她湊近,與他額頭相抵,呼吸交織,親密無間,“這是執迷。”
“是我對你的執迷。你感受到了嗎?”
“還要說我於你隻是因為救命之恩嗎?”
“或許一開始是,但一百年了,你說等我長大就能明白,但你有沒有意識到,我早已長大了。”
“當年你救我的時候也沒有多大,你其實沒比我大多少,為何總要以為我還沒長大?”
“你是在害怕嗎?”
黑暗裡,謝殞捂住胸口,嘴角沁出血來,芙嫣問不渡的話,何嘗不是在十重天時問他的。
他曾以這樣那樣的借口不承認她的感情,不過是因為懦弱害怕罷了。
心口翻湧的情緒讓他難以承受,蒼白羸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地靠著石壁倒下。他過長的發淩亂地披散著,額頭滿是汗珠,忍不住用抬手蓋住了臉。
眼睛看不見,但神識還是看得見,他親眼看見在芙嫣說完那些話之後,不渡如被電到般驚駭地逃開了。
他用儘所有力量閃躲,兩人實力相近,芙嫣一時很難得手,她看起來不太高興,突然停手丟下不渡一個,轉頭就走。
那副毫不留戀的樣子反而讓不渡跟了幾步,有些擔心她遇到危險。
芙嫣不讓他跟,一道不留情的火焰打過去,不渡很勉強才躲開,衣袂差點燒起來。
他低頭看著,眼神一暗。
芙嫣把他丟下了,但謝殞卻慶幸不起來,他反而更悲哀。
他此刻清晰意識到,就像不渡的選擇那樣,在十重天時,哪怕他服下了鳳凰花,哪怕被囚禁在困神陣裡,可其實隻要他真的想拒絕,依然有辦法讓芙嫣不能得逞。
他又想到那根本不是燃情香的香,挫敗與後悔席卷了他,他若早早麵對,他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眉心環繞的黑氣幾乎將他的神印汙染,謝殞的手無力垂落。
腳步聲靠近,他慢慢睜開眼,來人讓他一僵。
芙嫣動作很輕地走過來,見他模樣,蹲在一旁看著,視線劃過他身上的血,他立刻直起身,捏了訣清理乾淨。
“我……”
他本想說一句他沒事,讓她不要擔心。
可她根本沒有關心,甚至打斷了他的話,渾不在意他的傷勢,隻問:“能先給我一點你的傳承嗎?”
謝殞雙眸赤紅潮濕地看她。
芙嫣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繼續說:“有個人不太聽話,我需要點力量。”
她沒那麼多時間浪費,等謝殞給了她力量,她把軟的硬的都試過之後還不行的話那就算了。
她很忙,這種事隻是機會擺在眼前,所以就試試看去誅魔之前能不能圓另一個執念。
實在不行也沒所謂,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十全十美。
如果謝殞不肯提前給也是可以的,那她就直接離開,不回去了,不渡自己找出口去就行。
一切取決於謝殞,但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芙嫣終於注意到了他的不對。
他看起來肌膚更蒼白了一些,不見一點兒血色。
“你……”她遲疑著開口。
“一定要做嗎。”他突然問。
芙嫣不曾停頓地點頭。
“可以不做嗎。”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在這句話裡聽到了幾份哽澀。
她仔細去分辨,又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
她永遠不會懂,謝殞那可笑的、岌岌可危的自尊在怎樣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在藏葉原本為她寫下的命格裡,這裡不該有謝殞存在,她會九死一生拿到傳承和蝶繞枝,早已擁有掌控不渡的力量,根本不用來問他。
是他擾亂了她。
是他的錯。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謝殞閉上眼,在暗色裡,眼角似有潮光閃爍,可芙嫣的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那裡凝聚了雪白的光芒,一點點由他送入她體內。
“如你所願。”
謝殞頹然無力地垂下手,手背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不重卻很刺耳的聲音。
芙嫣感覺到體內已經得到的磅礴力量,那句“實在不可以也沒關係”就沒說出來。
她拿到了力量,當然就得爭分奪秒,畢竟她還有正經事要做。
她朝謝殞點點頭就起身離開。但走出幾步,腦子裡還在回放他手背摔傷的聲音。
她停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謝殞心如刀絞。
他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為什麼不讓他死。
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用其他方法懲罰他不可以嗎。
什麼都好過如今這樣,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