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殞望著她，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眉心：“你覺得呢。”
芙嫣愣了愣，指腹的觸感溫熱，按著的剛好是他眉心銀色的豎紋。
“你……”她遲疑著，不確定，猜測，“……我不知道。”
她用一種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可笑的語氣說：“你總不會是得道飛升了，然後又回到了人界吧。”
——某種意義上，她也不算猜錯。
謝殞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將目光投向那鱗片：“你還缺一件趁手的兵器。”
芙嫣順著看向鱗片：“……你是說，這個？”
“你想誅滅魔界，總不能赤手空拳。”謝殞送來一股引導之光，“試試看，將它變得更趁手些。”
“想。”謝殞吐字清晰，“你想它變成什麼樣子，它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芙嫣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照我說的做。”
她抿抿唇，沒再遲疑，閉上眼睛思索。
那金紅色的鱗片仿佛與她心連心，一點點變化起來。
好像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又好像過去了很久，芙嫣再睜開眼時，謝殞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
她低頭去看，那鱗片已經幻化做武器。
是……一張弓。
芙嫣抬手握住通體金紅的精致弓箭，確實很趁手，隻是沒有箭，不知該怎麼用。
她想問謝殞，可他看上去實在不太好，她隻能先問：“你怎麼了？”
謝殞沒法回答她。
他紅唇緊抿，良久，他揚起手，氣流波動，一張金色的水弓出現在她麵前。
比她的長，也比她的所綻放的力量強大無數倍。
“這是……”這下她也有點怔住了。
“記我的。”他開口，聲音沙啞，“我們……一樣。”
為什麼會一樣。
芙嫣有些奇怪，但也沒太思考這些，其實不管化作武器對她來說都是可以的，好用就行，她不挑剔。
但他們的武器一樣，這好像對謝殞很重要。
像是給了他……一線生機？
他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一手握弓，一手扣住她的腰，將她攬入懷中。
芙嫣恍惚了一瞬，立刻要掙開他，但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你可知那是什麼。”
他說的肯定是芙嫣得到的鱗片了。
“是什麼？”她確實想知道，一時沒再掙他。
謝殞低頭，靠近她的耳廓，低而慢道：“是護心鱗。”
芙嫣怔住。
“是龍的護心鱗。”
“……”芙嫣猛地推開他，視線在手中紅弓和他之間來回流轉，緊蹙眉頭，“龍……世間真的有龍嗎？”
她語氣艱澀，吐出的每個字都很艱難，在謝殞提起護心鱗三個字之後，她對他自內心深處升起一股厭惡，厭惡到了恨不得與他動手，殺之後快的地步。
這不應該，很古怪。
謝殞看出了她心情的變化，秘境的風吹動他過長的發絲，他微微仰頭，半閉著眼道：“世間自然有真龍。六界以仙界為首，仙界天帝便是真龍之身……少帝亦是。”
“……”這不是她一個人界修士該知道的事情。
謝殞也也是人界修士，怎麼會知道這個？又怎麼會有龍族的護心鱗？
護心鱗光聽名字就知道是龍族多麼重要的東西，謝殞是如何得到的？
她有太多的問題，可她本心裡抗拒和謝殞交流。
她不想問他，收了法寶回乾坤戒禦風便走。
到了元嬰期，她已經可以不借助任何法寶禦空了。
謝殞並未緊跟上去。
他留在原地，看著她從他打開的出口離去，他冠冕堂皇地想著不能乾涉她曆劫，不能讓她曆劫失敗，卻也打著保護她的名義，篡改了她的遭遇，甚至替代了某些原本屬於舟不渡的經曆。
哪怕他再如何解釋說這不會影響大的軌跡，不至於讓他們曆劫失敗，可依然擋不住他的卑劣。
他卑劣至此。
他與曾經不屑為伍的洪荒眾生有何區彆。
他變成了從前他最輕視的人。
芙嫣的護心鱗……他還記得是怎麼得來的。
那時他下界曆劫，她沒有跟著來繼續“糾纏”他，想給他個想明白一切的機會，也怕耽誤他。
她隻跟著下界了一次，將護心鱗交給他天煞孤星命格的曆劫身，用她最珍貴的東西保護他。
當時他的曆劫身還年幼，該不怎麼記事，可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再也沒忘記過那個紅裙豔麗，華容婀娜的身影。
直到他身為人修，為誅魔而自爆元神隕落，依然記得要護好她給的護心鱗，而不是用護心鱗去保護自己。
所以他死了，灰飛煙滅，護心鱗留了下來。
回歸仙界記後，他即刻去尋護心鱗，想還給芙嫣，他沒去辨認自己心中的感情是什麼，但他沒找回來。
他在人界待了很久，在戰敗的荒蕪中徒勞地尋找，一無所獲。
現在他才知道，是照夜宮的人將它帶走了。
也是現在他才想到一點。
他本人對芙嫣所做的所有都是傷害。
甚至不如他的曆劫之身，那短暫的人界幾百年中，曆劫之軀對芙嫣的記掛以及對她所留之物的珍視，都比他本人做得好。
……連前塵儘忘的曆劫身都比他本人做得好。
謝殞閉上眼，雙手結印，緩緩關閉秘境。
該結束了，他得出去。
曾經他覺得情愛皆孽，對活著失去期待和希望，不動感情，甚至不去思考，隻想一個人平平靜靜履行使命，等待死亡來臨。
現在他入了紅塵，他知道可能來不及了，但她也給了他一線生機。
無論如何，隻要還有一線生機，那麼卑劣也好，下賤也罷，他都不會離開，也不會放手。
秘境的另一邊，不渡還在等芙嫣，一直不曾離開。
他身上僧袍臟汙，仰頭看著秘境頂端漸漸關閉的出口，單手豎在胸前，菩提麵上無悲無喜。
他站得很穩定，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仿佛哪怕秘境就此關閉，他之後也不可能等到芙嫣，無法活著帶她出去，他也沒有關係。
幸好伽藍殿的人及時尋到了他，眼見秘境要關閉，急得沒辦法，隻能趁他憂心芙嫣處境，出其不意地將他打暈過去，強行帶出了秘境。
這等小傷並不能真的讓不渡昏迷太久，他很快就醒了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他已經出來了，秘境之門在他注視下關閉，他本能地去看秘境外的水幕，玉辰殿的位置，除卻荷柔與符離，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
包括芙嫣。
不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屬於芙嫣的泉眼位置，那裡什麼都沒有，空空如也。
她……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