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說話。”不渡極慢,卻極清醒也極冷靜道,“讓我來說。不管是什麼話,都讓我一個人來說。”
“……你什麼意思。”
“我給你喝的藥的確是苦佛蓮。”不渡接下來的話說得很快,與方才判若兩人,有些話開了頭,好像也好說了一些,“我們之前的事,還請你都當做沒發生過。”
芙嫣怔了怔。
“菩提子我收回來了。”記他一抬手,果然是芙嫣掛在銀鐲上的菩提子,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他手上,上麵還有幾道裂縫,是之前在扶陽鎮地底留下的。
芙嫣抿了抿唇,聽不渡再次開口:“我是佛修。這一切本就不該發生。錯的是我。”
“……”
“既然是錯,就該及時糾正。”他澀然道,“一切到此為止。”
芙嫣什麼都明白了。
處理這種事她可太有經驗了,臉上不自覺帶起幾分無可奈何的笑。
不渡沒看她,也就沒發現這個笑。
他依然在說:“今日起我們再不相乾,我不會再……心悅於你。不會再見你,亦不會再回應你。苦佛蓮就算是……”
“補償?”芙嫣打斷了他,音色是真正的平淡,“到此為止,再不相乾——這樣與我一刀兩斷,覺得虧欠了我,所以給我苦佛蓮?那可是人界至寶,我喝下之後就恢複了靈力,現在都快進階了,馬上就要衝虛,佛子真是大手筆。”
不渡始終沒再看芙嫣,但不難從她的語調判斷出她是真的很平靜。
這份平靜令他自愧弗如,甚至有些難言的憤怒在。
為何她可以這麼平靜?
她為什麼不生氣,不質問,不責備他?
如果她這樣,他心裡還會好受一些。
如果她這樣……他是不是也有了說服自己繼續違背他的道,去撞南牆的勇氣。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芙嫣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和無關緊要的人。
“但說實話,這份禮再厚,也得是我想要的才行。”芙嫣的聲音冷淡下來,“怎麼一個兩個都喜歡自作主張?從出了照夜宮秘境開始,我有強迫過佛子做什麼嗎?”
“……沒有。”
“那你為何不直接和我說,咱們好聚好散呢?”芙嫣輕笑一聲,“還給什麼補償……我又沒真的跟你怎麼樣,給我補償做什麼?我不需要。挺好笑的,真的。”
她實在懶得再說,轉身要走,門口卻遇到兩名伽藍弟子。
他們看上去很年輕,應該拜入伽藍不久,心性還沒修煉好,方才芙嫣的話他們也在外聽得七七八八,因她的態度和措詞有些不悅。
其中一名說:“女施主已經得到了苦佛蓮,無法歸還,自然可以說這些話來。”
芙嫣看著眼前的小和尚,倒也沒生氣。
另外一個佛修有些怵她,卻也鼓起勇氣說:“女施主實在不該如此,您本就不該對佛子產生不該有的心思,這本身就已經是在害他了,您毀他道心,拿走佛子急需的苦佛蓮,占儘了便宜,怎麼還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這些話傷人嗎?你們不覺得不渡佛子的話更傷人嗎?”芙嫣淡淡地說,“他用了‘錯’這個字,還用了‘糾正’這個詞,錯和不正,是他對這段感情的看法,你們不覺得這更傷人嗎?”
“這……”
“看來你們不覺得。”
“……”
“我可能看上去沒有很在意這些,還很平靜,但這不代表我就不受傷。”芙嫣看著兩人,“被拋下的人從頭至尾不都是我嗎?”
兩個小和尚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還有苦佛蓮,什麼我拿的,我張口要了嗎?他非要給我有記什麼辦法,我稀罕嗎?”
“你……你……”
不渡快步走出來:“誰準你們過來的,都回去。”
兩個小和尚正不知如何應對,得了機會趕緊一溜煙兒地跑了。
不渡看著芙嫣想說什麼,卻被抬手阻止。
“不用說了,你的話我同意,至於補償真是不必,你瞞著給我服下苦佛蓮,置於我此地……也罷,伽藍殿可以等著看,看我是不是因為已經服下了苦佛蓮才大言不慚冠冕堂皇這麼說。”
她轉瞬消失,不渡心裡生出一股不安,立刻想跟上,但戒律堂又有弟子尋來,眼下整個伽藍都籠罩在元和法師圓寂的悲色裡,人界也事情太多,他已被迫做選擇,此刻也無法真的去追她。他隻能強忍著滿心的痛苦,自殘般握拳狠剜掌心,滿手是血地隨戒律堂弟子離開。
客院禪房裡,謝殞的房門被推開,芙嫣快步進來,發絲和衣袂有些淩亂,但她並未放在心上。
她直直來到他麵前,語速極快道:“苦佛蓮在我體內,我還沒來得及煉化,你能幫我剝離出來嗎?”
謝殞撐著手臂半靠在床上,擰眉凝著她的模樣,答非所問:“為何難過。”
芙嫣怔了怔,麵不改色道:“什麼難過,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過來幫我的忙。”
謝殞咳了幾聲,下床來到她身邊,讓她坐到椅子上,卻沒立刻幫她剝離苦佛蓮。
他再一次問:“為何難過。”
芙嫣抿緊了唇瓣。
“不想說就彆說。”謝殞因傷勢嗓音有些沙啞,“能剝離,但你要跨界門就得過衝虛境,眼下你已因苦佛蓮有了衝虛境的修為,隻差打坐進階,你可想好要剝離?”
“當然。”芙嫣冷聲說,“我不用這些外物也能馬上進階,就算進不了階,到不了衝虛,一樣可以穿過界門。”
她望向窗外,看著詭異的天色:“沒時間了,趕緊弄出來,還回去我們就走。”
“走?”
“對。”她看向他,“我不喜歡被動挨打,防備都已部署好了的話,就該主動出擊了。”
謝殞手中凝聚靈力,靈力帶著些黑色,他仔仔細細將黑色滌淨,把自己僅剩的純潔神力用在她身上。
“穹鏡傷了半身,哪怕回魔界修整幾日也不足為懼,此刻正是魔界最弱的時候,應乘勝追擊。”芙嫣將每件事都想得很清楚,“窮奇之所以可以將人界的天踩裂,肯定是泯風在幫它,那日天裂的縫隙被破應該也是泯風乾的,它一定就在這附近,□□沒達成它的目的,它必會有下一步棋,我們趁它還沒安排好,打它個措手不及。”
“四大凶獸戰力強大,但也不一定是敵人,除了泯風,它們對你應該也是既怕又親近的。”芙嫣抓住他的手,“讓它們為我們所用,與泯風對抗,它失了王牌,除了自己出來沒有彆的辦法,那時我們會更有勝算。”
她說話的時候謝殞一直看著她,從不曾移開視線。
待她說完等待他的回應時,他根本不去想自己此刻體無完膚的身軀,一口應下。
“好。就按陛下安排行事。”
芙嫣:“……不要這樣叫我。”
“為什麼。”
“……”
其實也沒什麼。
隻是每次他這樣叫的時候,她心底冷記寂的血都沸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