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在腦海中畫像。首先畫出那夥盜墓賊們一個個驚恐萬分的模樣。他們試圖用各種工具拚命摳鑿石壁,恨不得鑽進石縫裡。
他們似乎要躲避什麼可怕的東西。又或者,他們害怕從墓道上失足滑落。我心想。但要以斜坡的傾斜角度和粗糙程度,隻要注意彆腳底打滑或者遭到蓄意謀殺,正常人根本不會骨碌碌滾下去吧。他們到底為什麼要四處錘鑿斧砍,把自己死死固定在石壁上呢?
我還沒理清這裡一團亂麻,那邊間諜又開始找麻煩:“時警官,既然你一直不配合,那我隻能遵循‘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替你篩選精英了。”
您注意啊。
黃河之水,來了。
我還在愣神,就聽石壁另一端好似驚雷乍響,同步傳來密集的噝噝聲,仿佛萬蛇鑽窟一般,無孔不入,鑽得整個海底微微震顫。
我眼睜睜看著一股水流。至剛至柔。卻強力撕開了那個狹小石洞,餓鷹攫食般朝我們撲來!
我恍然意識到:我們正處在一個斜坡上。如果不采取行動,必被這無情的水流卷走。這就像身處一條狹窄的河道,卻遇到上遊突發山洪,根本躲無可躲。我們會被直接衝進墓穴底部,生還幾率為零,隻能窒息淹死在海底。
遇上這種“伏水”機關,我今天算是開眼了。
古人反盜墓的手段不少,墓中重重機關便是最傑出的作品。除卻古籍中描寫的伏弩、伏火、積石、積沙、木人運劍和千奇百怪的疑塚,另有物理化學防盜措施,比如齊景公墓中封存“青氣毒煙”,桓公墓有劇毒的“水銀池”,中山靖王墓塢內四壁有積石,武帝墳內梓棺黃腸題湊等等,無不致力於為墓主打造“石槨鐵壁”。可碰上這樣一種用水流來殺人的機關,我真是聞所未聞。
一開始,洞口僅滲出細密的水線,涓涓細流。等我們避其鋒芒,往後退十幾步,便看到孔洞周圍開始出現裂痕,不斷蔓延,往外滲水。又過了短短幾分鐘,漏洞持續擴大,更多海水充塞整個墓道,向我們撲麵襲來。
沒錯,貨真價實的海水。裡麵甚至還夾雜著一些五顏六色的小魚小蝦和海洋藻類,肉眼可見。
我也扭轉了先前的看法:它不像是墓穴的原有機關,更像是人為行徑。假如古墓裡原有“伏水”機關,那麼在海底沉睡千年之後,不可能還有這樣強大的衝擊力,水裡更不可能生存著這麼多色彩斑斕的海洋生物。而且,這種極具破壞性機關一旦啟動,無法控製,畢竟一座小墓穴不可能容下整座太平洋的海水,海水定會源源不斷地灌進來,直到把整座墓穴徹底衝垮為止。既然之前那夥盜墓賊已經來過,我們卻還能再體驗一次,隻可能是有人搗鬼。
我看看氣瓶壓力表,又大致估算了洞穴內部的空氣存量,毫不猶豫一把扯掉供氧氣管。幸虧年年警務技能培訓,我也跟著特警兄弟們訓練過水下著卸裝,我用最快速度甩掉全身潛水器材,同時大聲警告所有人:扔掉裝備,往高爬,找掩護!
齊師傅反應最快。我話音未落,他已經脫得隻剩一件潛水衣和水域腰帶。等我卸了裝備,見他已經抽出潛水衣自帶的流鉤,穩穩扣進一處早就看準的石縫,又慢慢挪步找更多支撐物。
他的嬉皮笑臉也被嚴肅取代,還發揚雷鋒精神順手扯掉了旁邊一個考古隊員的麵鏡和氧氣管。後者被慣性拽得踉蹌幾步,嗆了幾口水,沒站穩,又被齊師傅往上猛推一把,推向我這邊:快走,彆愣著!
凹凸不平的洞壁幫了我們的大忙。
我半跪在斜坡上,也抽出流鉤,牢牢勾住一處礁石。同時身體前傾,伸手搭住凸起的石壁,保持平衡。這才回頭接應那名考古隊員,也幫他站穩了,扣好鉤子。
“彆亂動,節省體力。”見那人隻顧在水裡撲騰,像八爪魚上菜似的手忙腳亂,我不耐煩地摁低他的腦袋,迫使他雙手扒緊礁石。讓他老實點。就算整個石壁都被撕裂,墓道的橫截寬度也有限,隻要固定好自身,這種程度的水流量根本不足以把我們衝下去。
我看向齊師傅。他那邊的情況卻不太樂觀。因為他要同時照顧的兩名考古隊員,一男一女,卻隻有一個流鉤。
“啊!”那位女考古隊員的力量稍微弱一點,腳下被翻滾的水浪纏住,讓她的身體瞬間失去了重心,朝著海底傾斜而去。她隻來得及留下一聲尖叫。幸虧齊師傅反應神速,迅速向她伸出手,“抓住我!”
我注視著她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湍急的水流中,齊師傅的身體重心也慢慢傾斜,他不得不用腿抵住支撐物,半邊身子脫離遮蔽,暴露在滾滾洪流中,冒險向外探出一隻手,像一束救命稻草。
“時警官,快!決定吧!”通訊器裡的間諜又開始興奮地催促,似乎早料到我們會有同伴失足落水。而我也更加確信,這海水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可惜,他漏算了一點。
我們文物警察隊伍,不養廢物。
那邊齊師傅已經順利調整好姿勢,他還將一隻空閒胳膊彎曲放在後腦勺,意在向我彙報,目前情況一切可控。
我微微仰頭作答,又作為上遊觀察員,幫他留意危險的漂浮物。齊師傅轉頭叫另一名考古隊員幫忙掏出他腰間的伸縮警棍,先教人怎麼甩棍,又教人怎麼往水裡試探,怎麼確定水底沒有暗流漩渦。保證安全後,再用雙手撐著凸起的礁石,背靠岸邊,慢慢滑入水中。
這叫滑入式涉水救援。適用於水深、水急、水下環境不明等情況的涉水救援。那名考古隊員在齊師傅的指導下,緩緩接近被困的同伴,又讓同伴仰麵飄在水上,左臂呈直角搭在自己腰上,做了個簡易的安全托,兩人一起挪向安全區域。
眼看距離差不多了,齊師傅叫另一名考古隊員放手,自己則用一隻手的腕部力量托起那個骨骼稍輕的女隊員的腋窩,與水流方向呈一定傾斜角度,將她拉向自己。另一隻手則牢牢扳住凸起的礁石,像當年單手扶著警校單杠,一口氣做五十個引體向上似的,毫不費力。
見對麵三人脫離危險,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緩緩放了下去。
我並沒有什麼英雄主義情結,覺得自己最了不起,事事都要管。但隻要我穿這一身藏藍色的警服,就有守護人民的責任,就不允許任何人在我麵前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