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怒道:「王本固是個什麽東西,我一眼就能望到底。他除了雞蛋裡挑骨頭,還有彆的本事嘛?」
徐階道:「所謂的本事都是曆練出來的。胡宗憲之前不過是個巡按禦史,如今不一樣挑起了浙江的大梁?」
嚴嵩終於開口:「少湖,讓鄒應龍不要再領著頭鬨了。連太液池的金龜都被卷了進來,寫入史書豈不被後人恥笑?」
徐階拱手:「閣老容稟。鄒應龍雖是我的學生,但卻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他認準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底。我也無法說服他。至於那金龜......
嚴世蕃怒道:「你派人動手腳放走的,對嘛?」
徐階起身:「小閣老輕看了我。我還不至於用市井盜賊的手段。」
嚴世蕃道:「那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三日之後,金龜歸池,看鄒應龍那群噪烏鴉還有什麽可說的。」
徐階不動聲色的說:「聽聞順天府召集了兩萬多民夫,正在京內各河道拉網,由頭是清淤。」
「我看清淤是假,尋龜是真。」
嚴世蕃道:「順天府給河道清淤,上利國家,下利百姓。還請徐次輔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完嚴世蕃大步走出了內閣值房。
嚴嵩眯著眼說:「少湖,世蕃年輕,脾氣急。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嚴世蕃出得值房,詢問值房外的羅龍文:「你那師父尋回金龜沒?」
羅龍文道:「尚無消息,應該是還未尋回。」
嚴世蕃道:「這都快一天半了。你不說他是尋寵的行家裡手麽?這回是怎麽了?」
羅龍文替林十三說話:「京內高粱河的支流太多。小閣老稍安勿躁,慢工才能出細活啊。」
嚴世蕃冷哼一聲:「這回能不能壓徐階一頭,就全看他了。」
且說林十三那邊,隨著時辰慢慢流逝,他愈發著急起來。
眼見日頭從東繞到了南,又從南往西斜。今日還是一無所獲。
孫越建議:「師父,道德天尊說是三日還龜。不是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嘛?咱們稟報皇上,
再找它三年。我就不信......」
趙郎中連忙道:「不妥。若改口說什麽三年,那群禦史言官會把你師父生吞活剝了。」
林十三道:「諸河道已經搜了一半多。怪哉,難道是咱們運氣不好,金龜在另一半河道內?」
趙郎中分析道:「定是這樣。太液池隻連著筒子河與高粱河。筒子河咱們已經拉網搜過了。」
「高粱河各支流不與其它河道連接。咱們隻要搜遍高粱河支流,一定能夠將金龜尋回。」
孫越建議:「師父,您老尋寵不是有許多取巧的法子嘛?譬如用蜂蜜的香味兒尋掖烏龍,用鴿子裹白羽弓尾,用百果酒擒潑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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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三道:「有些寵物可以取巧去尋。尋金龜,卻隻有拉網這一個笨辦法。」
「都說人老精鬼老靈。金龜也是一樣。它活了一千七百多年,絕不會輕易上當。」
孫越道:「之前您不是用小清蝦誘它浮水嘛?」
林十三搖頭:「那是喂它,而非捉它。小清蝦誘它浮水,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至期限的第二日子時,兩萬多民夫已經搜了約十之七八的河道。不見金龜。
第三日的後半夜。
先是黃錦憂心的找到了林十三。
黃錦道:「明日,哦不,今日下半響,皇上和重臣丶言官們就要去太液池接金龜重返人間了。
你這邊有眉目了嘛?」
林十三一言不發。
黃錦有些發急:「小猴崽子,若金龜尋不回來。我和呂公公,加上嚴黨那些人也保不住你的命。」
林十三歎了聲:「我知道。」
黃錦壓低聲音:「若你落難。十有八九會被大理寺那群人搶過去,先定你個裝神弄鬼欺瞞皇爺之罪。再對你嚴刑拷問,逼你胡亂攀扯。」
「這是呂公公送你的東西。「
說完黃錦將一個小瓷瓶塞到了林十三手中。
林十三問:「黃公公,這是?」
黃錦答:「這是鶴頂紅。一滴入嘴,小命即無。呂公公說,它可以幫你減輕痛苦。讓你彆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罪。」
「若今日下半響,你依舊尋不回金龜。那就咬咬牙,把它喝了吧。」
林十三愣然!
彆看呂芳平日裡對他一口一個「外甥」如何如何。
真到了大難臨頭,呂芳能幫他的也隻有給他一個痛快。
林十三赫然發現,人生在世,靠誰都靠不住。隻有靠自己!
林十三收起鶴頂紅:「黃公公放心。其一,我會儘力尋回金龜。其二,若差事沒辦妥。我不會連累任何人。」
「隻求呂公公丶黃公公照顧我的家小。」
黃錦沒有再說話,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林十三回到都水司值房。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稟趙郎中,林傳俸,北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網完畢。「
「稟趙郎中,林傳俸,東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網完畢。」」
「稟趙郎中丶林傳俸,西城高梁河支流已拉網完畢。」
林十三問趙郎中:「南城那邊如何了?」
趙郎中答:「隻剩下了半條支流沒搜過。」
林十三道:「不對啊。幾乎搜了一個遍。怎麽可能還未尋到它?」
片刻後,林十三對趙郎中說:「可否將京城河道輿圖掛起來?「
趙郎中照做。
林十三凝視著輿圖:「高粱河的支流,是否在圖上標注完整?」
趙郎中答:「你放心。這是整個大明最全的京城河道輿圖。一定是標注完整的。」
林十三一雙眼睛緊盯著輿圖,仿佛要盯出火來。
他自言道:「沒道理啊!難道金龜在僅剩的半條支流當中?」
就在此時,一名主事前來稟報:「稟趙郎中,林傳俸。南城高粱河支流已拉網完畢。」
林十三一個翹超,差點摔倒。還好孫越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該搜的地方已經搜遍了。難道真是天絕我林十三?我的歸宿竟是一瓶鶴頂紅?
孫越勸慰他道:「師父。大不了咱倆的官兒不做了。你回你家裡乾冰窖生意。我回我家裡乾糞場生意。」
哪裡有孫越說的那麽簡單。
林十三卻因孫越的話靈光一現:「等等,你剛才說......糞場?」
孫越頜首:「對啊。我爹開了十幾年糞場。我要不做官,就接了他的生意。也能混個豐衣足食林十三道:「京郊糞場數百,全指望京城的三十六條糞道供糞。」
「三十六條糞道,是藉助京內諸河的河水,將糞衝到京郊。」
「趙郎中,你這河道輿圖上,怎麽沒標注三十六條糞道?」
趙郎中皺眉:「你都說是河道輿圖了。標注糞道做什麽?」
林十三道:「咱們派民夫埋頭搜各河道。卻忽視了糞道。」
「你立即派人去查,高粱河的支流當中,有哪些是衝刷糞道的。」
趙郎中道:「你是懷疑,金龜經高粱河的某條支流,衝入了哪條糞道之中?」
「我立馬派人去查!來人啊!」
兩刻之後,一名主事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主事拿手一指南城的一條高梁河支流:「趙郎中丶林傳俸請看。這條支流往南連接了一條糞道。河水從安定坊這個水渠,引入糞道衝糞。」
一旁的孫越一排腦瓜:「這條糞道名曰『百晦散道』。是城南糞霸子大頭楊的產業。」
林十三道:「立即派人去搜這『百晦散道』。掘糞三尺也得把金龜找出來!」
趙郎中一拍手:「成!我這就去順天府調集人手。」
這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