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帶著白鹿回到千戶所。李時珍和鄭若曾亦是驚奇萬分。
李時珍道:「患白駁風的病人我見過不少。患白駁風的病鹿我倒是頭一次見。」
林十三連忙糾正:「李先生錯矣。什麽病鹿啊,這是道家上仙。胡撫台的抗倭方略,全指望白鹿上仙了。」
李時珍與胡宗憲有深交。他並不是海瑞一般的杠頭。聽了林十三的話,李時珍立馬改口:「對對,是白鹿上仙。」
林十三問:「李先生,你的四種草藥是否都尋到了?鄭先生,舟山地形你是否已經勘察完畢?」
李時珍和鄭若曾齊齊頜首。
林十三道:「事不宜遲。咱們明日一早便登船。」
陳道:「胡撫台吩附過。咱們來時是從鬆江華亭出發。回時則可走近路,
從寧波登陸。」
寧波離舟山近,鬆江華亭離舟山遠。
當初胡宗憲之所以讓林十三他們從華亭出發,是為了讓他們看一看徐家在鬆江有多富。
林十三是皇帝近臣,回京後自然要如實稟報徐家在華亭的土地之多。
胡宗憲可不是什麽聖人。你徐閣老讓學生趙貞吉給我的抗倭大業下絆子。我若不反擊,豈不成了好欺負的老實人?
混朝堂,老實是會吃虧的。
六日之後,杭州城門前。
胡宗憲率杭州文武官員,楊金水率駐杭州的內宦,在城門迎接白鹿上仙駕臨杭州。
寬一丈的紅布從城門一直向前鋪出去兩裡。得有上萬百姓在兩側圍觀。
胡宗憲又找了杭州所有道觀的道土,開齋科儀,迎接道家上仙。
林十三牽著白鹿,緩緩走上了紅毯。孫越丶陳如哼哈二將一般,左右相隨。
胡宗憲等人快步迎了上來。
林十三裝模作樣的大喊一聲:「白鹿上仙駕臨杭州,文武官員,跪!」
「嘩啦啦」,官員們在胡宗憲的帶領下推金山倒玉柱跪成一片。
胡宗憲是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之人。此刻卻難掩心中的狂喜。
他聲音顫抖的喊道:「臣,浙江巡撫胡宗憲,率杭州文武官員,拜見白鹿上仙。」
林十三俯下身子,將耳朵靠在白鹿嘴邊。隨後他假傳仙諭:「上仙有諭,胡撫台愛民如子!朝廷一日不可無東南,東南一日不可無胡宗憲。實乃能臣楷模!」
「杭州眾官,今後要好好聽命於胡撫台,以抗倭為第一要事。如此一來才能上對得起天子,下對得起百姓!」
「眾官請起身!」
林十三的假仙諭給足了胡宗憲麵子。
胡宗憲心中暗笑:怪不得我這「世侄」能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呢。他這張嘴,簡直稱得上巧舌如簧四個字。
齋科儀結束後,胡宗憲跟著林十三和白鹿入城,前往巡撫衙門。一路上的熱鬨自不必說。
有個人並沒有參加白鹿入城儀式,而是一直待在巡撫衙門中。
此人便是繼唐寅唐伯虎後的江南第一才子,徐渭。
身為胡宗憲的幕僚,徐渭端坐在書房之中,將毛筆含在嘴裡,正在苦思冥想一篇拍嘉靖帝馬屁的雄文一一《進白鹿表》。
徐渭是桀驁狂士,平日最不屑乾的事就是拍馬屁。
但今日之馬屁,是為大明東南的安寧而拍;是為東南萬千百姓的福祉而拍;
是為抗倭大業的成功而拍。
故今日他定要將自己畢生的才華,凝聚於眼前這篇馬屁文中。
猛然間,徐渭提起了筆,用賞心悅目的小楷寫下了這樣一篇文字。
「臣謹按圖,再紀道詮,乃知麋鹿之群,彆有神仙之品,曆一千歲始化而蒼,又五百年乃更為白,自茲以往,其壽無疆..:
「必有明聖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然後斯祥可得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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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惟皇上,凝神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時以行,無為而民自化,德邁羲皇之上,齡齊天地之長.....
「臣,浙江巡撫胡宗憲恭進。」
與東南百姓的福祉相比,才子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麽。
況且,署名是胡宗憲嘛。就算後人要罵這是馬屁文,罵的也是胡宗憲。與我徐渭何乾?
胡宗憲和林十三在巡撫衙門內安頓好了白鹿。
胡宗憲拉著林十三的手,進了自己書房,屏退左右。
他竟以封疆之尊,恭恭敬敬的給林十三作了個揖:「林傳奉,林世侄,多謝了!」
林十三連忙還禮:「世叔這是做什麽?我怎麽受得起?」
胡宗憲道:「受得起!你是我的恩人,東南百姓的恩人!」
林十三從袖中掏出了一份密奏:「胡世叔,你看我給皇爺的密奏可還穩妥?」
胡宗憲拿過一看,被內容震驚了!
林十三在密奏中說:當今皇帝敬天愛民,浙江巡撫胡宗憲尊皇帝教誨,愛民如子,抗擊倭寇,誓保江山社稷之穩固。君臣之德,感動上蒼。
故天降上仙白鹿已示祥瑞。
百姓稟報官府,白鹿祥瑞於東南現世。胡宗憲率戴罪之臣俞大猷丶戚繼光,
曆經千難萬險,入滄海丶訪諸島,終於尋得白鹿上仙。
臣林十三,有幸護衛白鹿上仙回京。回京途中一定妥善伺候白鹿上仙。
胡宗憲將密奏放在桌上,臉上是驚萬分的表情:「林世侄,白鹿是你尋到的。你卻將功勞全都給了我和俞大猷丶戚繼光?」
「你要知道,若你在密奏中實話實說,白鹿上仙是你尋到。你下半生的榮華富貴,你後代的榮華富貴便有了保障。」
「你這封奏疏,是把天大的功勞拱手送予他人啊!」
林十三拱手道:「胡世叔看輕了十三。難道十三是貪圖榮華富貴之徒?」
「十三此番南下,曆經陸上丶海上兩番血戰。我看到了胡世叔和明軍袍澤抗倭護疆的艱難。」
「十三沒有大本事,無法為抗倭出多大的力。但十三願助世叔您這樣的國柱,拿到東南的大權。」
「隻有大權在手,您才可施展您的韜略。上報天子,下救黔首。」
「至於我個人的榮辱得失,與抗倭大業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胡宗憲眼中含淚:「林世侄,大義,大義!」
不過感動歸感動,胡宗憲還是從林十三的話中聽出了言外之意。
胡宗憲道:「我也正在寫一封奏疏呢!我告訴你奏疏的內容。」
「皇帝近臣丶尋鹿欽差林十三,途徑淮安,見倭寇攻城,義憤填膺。以欽差之尊臨時指揮廣西狼兵瓦氏夫人部,少林僧兵月空大師部,大破倭寇於盱眙城下。斬倭畜首級五百餘。」
「尋鹿途中,又遇倭寇八番船數十艘犯我海疆。林十三又以欽差之尊,臨時統領浙江水師盧鏜部,痛殲倭寇八番船十二艘。上千倭寇葬身海中。」
「兩番大勝,全靠林十三指揮調度有方。其以欽差身份指揮浙江地方兵馬,
有浙江巡撫胡宗憲之調兵手令,並未越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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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胡宗憲泣血陳奏。林十三受陛下調教日久。皇帝近臣果然英勇無畏,滿腹韜略。臣替林十三請功。」
林十三懂人情世故,人家胡宗憲是人情世故的老祖宗。
你林十三把尋到自鹿的大功給了我。那好,我把兩次戰功都給你。
盱眙城是陸上之戰,斬首數擺在那兒呢。我謊報不了。
海戰卻是可以謊報的。橫豎船沉了,倭寇喂了魚。多報一些戰果,還不是我這個浙江巡撫動動筆改改數字的事?
林十三聽完胡宗憲所說,目瞪口呆:「您把瓦氏夫人丶月空大師丶盧鏜老帥的戰功,全給了我?我怎麽敢.....
胡宗憲大手一揮:「你就不要客氣了。瓦氏夫人丶月空大師丶盧鏜都是淡泊名利之人。」
「他們不在意虛名,隻在意抗倭大業的成敗。」
「你這頭白鹿送上去,他們今後不用再為軍餉丶糧草發愁。僅憑這一條,他們就不會計較。」
「除了這封奏疏。嚴閣老丶陸都督丶呂公公那裡我皆會去信,褒揚你的功績。」
「君不負東南百姓。我胡宗憲定不負君!」
「噗通」,林十三給胡宗憲跪倒:「胡世叔,大恩不言謝!今後是讓我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您隻需說句話。」
胡宗憲伸手起林十三:「賢侄,快快請起。回京途中不太平,我讓瓦氏夫人帶五百狼兵親自護送你們回去。」
「隻要白鹿到了京城,抗倭大業便有了奔頭。」
林十三道:「我就算拚上這條命,也得保著白鹿平安返回京城。」
胡宗憲又道:「對了,你是不是給廣西狼兵和少林僧兵捐了一萬五千兩軍餉?」
林十三頜首:「慚愧。那是小侄一路收的程儀。捐給狼兵丶僧兵,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胡宗憲從書房案頭的一個匣子中取出一張銀票:「糊塗!皇帝近臣給地方軍隊捐軍,這是犯忌諱的!京城的言官會雞蛋裡挑骨頭!」
「這張銀票你拿回去。朝廷欠他們的軍餉,我已有了法子補齊。」
說完胡宗憲將那張銀票強塞進了林十三的袖中。
林十三道:「這,這怎麽好?」
胡宗憲道:「這本就是你應得的。你不要客氣!」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林十三不好再推脫。
胡宗憲道:「你旅途勞頓,先去休息。今晚我設宴,咱們不醉不歸。」
林十三一拱手:「那我不耽誤胡世叔處理公務了。我先行告退。」
林十三走出書房,掏出了袖中的那張銀票。他定晴一看,隻見銀票上的數額竟是兩萬五千兩!
一萬五千兩是他捐出的軍餉。另外一萬兩則是胡宗憲給他的酬勞!